四川大凉山,这几天因一篇被称为“世界上最悲伤的作文”——《泪》,再次引人瞩目。一直以来,贫苦是凉山彝族自治州给外界留下的最深印象之一,贫穷、吸毒、艾滋等残酷字眼挥之不去。
凉山州平均工资水平四川倒数第一,孤儿数量、受教育状况、劳动力价值等等都是垫底。在防艾滋病地图上,其它地方是画红点标示,大凉山是画红圈标示。当然凉山除了贫困以外,排名靠前的是凉山州政府财政收入,名列四川省第二。
说政府没有做事吧,他们说五年投入了扶贫款267亿元,除了投钱、投物,他们搞了移民扶贫、形象扶贫、教育扶贫、产业扶贫等各种扶贫工程;说他们不细心吧,他们说还有关注生活细节的“板凳工程”,让彝族把屁股从地上挪到凳子上。
很多熟悉情况的人都认为,大凉山的问题,就是中国现代问题的缩小版、极端版,极度贫困的后面是极度的富裕。那些在西昌、成都买房子的凉山富豪们,和在美国买豪宅的中国富豪一样,都给当地人带去无穷的惊叹。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钱从哪里来,如此之贫困的地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富豪?
如果我们要细细地把大凉山的问题做一个梳理,会发现根本找不到“敌人”,整个凉山就像一个太极,把人们的愤怒和爱心都化为无形。凉山问题的讨论,永远都被落后、贫困、 偏远、 懒惰、政府不作为等这些理由包围,所有的这些理由在现实中都是互为因果、相互牵制,让人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你说大凉山的人懒,他说没有工作的机会;你说政府不作为,他说我们投了很多钱;你说“嵌入式”发展排挤彝族人,他们说彝族人连汉语都说不利落;你说移民扶贫,他说是为了“抢矿”;你说公益组织给他们很多帮助,他说公益组织修学校的人要回扣。总之,借用白岩松的话:大凉山的问题,复杂的后面还是复杂,复杂到找不到出口。
二十多年的扶贫开发,没有改变大凉山贫困的现状。流行的看法是,这里自然条件恶劣,交通闭塞,物资交流和商品输出困难。把大凉山的贫困归结于穷山恶水,但事实上,在大凉山这样的穷山恶水中发财的也大有人在。所谓的招商引资,给大凉山带来的是政府财政收入的飞速增长和投资人赚得盆满钵盈。
因为文化、语言的隔阂,这些所谓的投资者,在大凉山只是掠夺而不是开发,有人开玩笑说,这些“投资客”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要从成都招聘。然而,即便是中国人去美国投资移民,美国政府也要求必须雇用几个美国人才算有效。简而言之,当地的资源开发,除了为政府增加财政收入外,并没有给本地居民带来就业,本地居民遭遇的是排斥和歧视,难以获得因外来投资而带来的收益,投资客给他们留下的是破碎的山河和被污染的家园。
很多人认为彝族好逸恶劳,男人整天只会晒太阳、酗酒、吸毒。甚至有人举例说:这些男人把扶贫组织送来的“致富猪仔”杀来吃肉;这些男人懒得连扶贫款都要让支教老师下山帮忙取,自己不愿意动窝。问题是,很多人的懒惰是由贫困而来,他们已经贫困到对自己的未来丧失了信心的地步,甚至他们都不相信自己能把一头猪养大到赚钱那一天。
扶贫也好,做公益也好,一定要把维护他们的尊严放到第一位。给予他们的不是帮助和尊重,而是歧视,让原本就是缺少教育、自信的凉山彝族在融入现代社会的过程变得更加艰难。譬如:在火车上,乘警重点检查的总是彝族;公益组织在实施救助的时候,总是让孩子配合募款拍照比穷。这些看似合理行为的背后是对凉山彝族的歧视,而他们对这种歧视已经麻木,加重的只是他们的自卑以及对未来的无望。
因为自然条件恶劣,交通闭塞,现代社会的各种法律和条例,在这里实施起来异常艰难。譬如,有警察去寨子里抓拦路抢劫的罪犯,等警察走进寨子的时候,这些人早已经跑到高山中无影无踪。而原有的那些古礼古法、乡规民约却因为有悖“法治的精神”被冲击得荡然无存。一些作奸犯科者总是能在法律和乡规民约中游荡渔利而逃避处罚。如果作奸犯科的得不到惩罚,必然会导致整体的道德滑坡,这是大凉山掉入到吸毒与艾滋噩梦的缘由之一。
大凉山剪不断理还乱的贫困,是传统文化衰败,而现代文明无法建立之果。这样的问题在贵州、云南也不鲜见,谋求改变,需要的是重建社会的制度与规范,而不仅仅开展是针对某个生活习惯的“板凳工程”、“洗脸工程”和技术培训,或用消费凉山的贫困,把自己变成一群靠贫困活着的扶贫组织。文/才让多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