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春季的第四个节气,此时太阳直射赤道,南北半球昼夜均分,汉代董仲舒《春秋繁露》载:“春分者,阴阳相半也,故昼夜均而寒暑平”。“分”又有“半”的意思。《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二月中,分者半也,此当九十日之半,故谓之分。”按照我国的传统历法,立春至立夏之间九十日为春季,春分正好平分这三个月,所以古时春分又称“分春”。
春分的江南尽管多雨,但气温早就爬上了10度,天光明媚,风儿和煦,处处草长莺飞。园中,桃红李白迎春黄,紫荆雪梨笑凤仙,热热闹闹迎来了花朝节。游春的人也多了起来,可以踏歌而行,也可以闲坐饮春酒,“丰俭随意”。
春序花朝,迎奉花神
花朝节,也叫花神节,是百花的生日。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节日,春秋时期《陶朱公书》说“二月十二为百花生日,无雨百花熟”,晋代周处《风土记》已经有了浙江风俗“花朝月夕”的记载。南宋吴自牧《梦粱录》亦记载了花朝节市民争相涌出城外玩赏的热闹场景。此日地方官员还要带了属僚到郊外、乡村,慰问农桑、告以勤劳。在古代花朝与中秋具有同样重要的地位,有“花朝月夕”之说。不过江南各地具体的时间不尽一致,有的以二月初二为节,有的以二月十二为节,还有的以二月十五为节。
花朝要祭花神,花神住在花神庙。花神庙全国都有,江南尤多。明清时,南京、扬州、苏州、杭州、上海等地,文人荟萃、巨贾云集,游冶赏乐、节庆交际、休闲娱乐活动频繁,各种鲜花供不应求。种花卖花的所得的银钱大大超过了稻米,于是城郊不少农田纷纷转为花田,栽种各种奇花异卉。
花农、花商将花神视为自己的衣食父母,是不敢怠慢。至于花神究竟是谁,却也没个定数。苏州一带有传说,说花神是盘古最小的女儿。盘古开天辟地后,世上万物皆备,独独少了鲜花。于是盘古就将百花的种子给了自己最小的女儿。小女儿将种子种到了自己花园的五色泥土中,并在二月十二往人间遍撒花朵。盘古看到人间鲜花盛开,十分喜悦,封小女儿为花神。
不过虎丘试剑石东的花神庙供奉的并不是这位盘古的小女儿,那里花神另有其人。虎丘花神庙建于乾隆四十九(1784)年,为知府胡世铨所建,花神是一位名唤陈维秀的当地花农。
虎丘花神庙
传说当年乾隆皇帝第5次下江南,正值春寒料峭,宫廷叱令苏州府衙准备四季各色鲜花供奉。然而吴门花市无人懂得催花技术,此时虎丘有一位叫陈维秀的养花高手,深谙百花习性,于是“乃仿燕京窨窖熏花法为之”。他关闭门窗,在屋内挖坑灌入开水,坑上放花盆,以开水暖气熏蒸花朵。于是繁花异果无不吐蕊争芳,一月之内,迎接皇帝的花卉全部备齐,令人称奇。于是吴地人便奉陈维秀为花神,度地立庙,并种植四时花卉。这个故事被记载在《虎丘花神庙记》中。此庙门口有一副对联,云:“一百八记钟声唤起万家春梦,二十四番风信吹香七里山塘”。此联与杭州“湖山春社”之联平分江南春色,相应成趣。
湖山春社
“湖山春社”是杭州的花神庙。此社位于杭州西湖苏堤北端,清代雍正九年(1731)由李卫负责建造,俗称“花神庙”,庙内供奉十二月花神,另有四位催花使者,掌管四季花卉盛开。“十二月花神”中“二月杏花开,花神燧人氏;三月桃花红,花神崔护”。春分,正是“桃之夭夭”的大好辰光,崔护那一首“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真真不辜负他三月桃花神的雅号。
每到花神生日这一天,花农们便早早赶到庙内去庆祝,在神像前拜上糕点供品,祈愿祝福,献一份礼钱,吃一顿寿酒。虎丘一带的花农在入夜之后,人人手提花灯,抬着花神在虎丘一带游行,唱戏酬和,闹到天亮才各自尽兴而归。花神灯会,堪比元宵。清人蔡云《咏花朝》诗“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绘出一幅旧时江南庆贺花神节的盛况。
花木挂红,果树生日
在杭州,通常以农历二月十五为“花朝节”。此日心灵手巧的女孩子们拿着红布条穿梭于庭院中,忙忙碌碌地给一切已开、未开的花木“挂红”。红布条或系于花枝,或绑于树干,或是拴在木棒子上、插于花盆中,春风之中、翩翩起舞,如红幡飘动,猎猎生风。清吴存楷《江乡节物诗》有《挂红》一首:“惜花心事太殷勤,一色赤霞树底分。寄语封姨莫孱愁,春红不是石榴群。”花木挂红,既是祈愿花木繁茂,也是古代护花幡的遗存。
此处“封姨”指风神,出自唐代崔玄微制幡护花的典故。《太平广记·草木》卷10引《博异记》讲了这个故事,说唐天宝年间,有一位名叫崔玄微的处士在洛东有一处大宅院。他因痴迷道教炼丹之术而入山采药,待到一年后归家,却见满园蒿草、花木丛生。是夜,清风习习,他独自在庭院中漫步,忽有一群百花精变换的艳丽女子入其花园,请求庇护。女子痛陈缘由,说她们在庭院中备受恶风骚扰,时常借助封姨(风神)之力得以摆脱,可因得罪封姨,不得借力,便祈求崔玄微解难。
崔玄微制幡护花
崔玄微遵照指教,置备彩帛,画上日月星辰,于二月二十一日五更时分,将彩帛悬于花枝上。此时,狂风大作,唯有系着彩帛的花枝上花瓣未落半片,是以,爱花之人争相效仿,渐成习俗。
开花结果,花果相连,嘉兴郊区一带花果农也讲究这一天给果树做个生日,节期为二月十二。多半这个生日是由家中女性操持,在果园里除去杂草、松松土,又在树干上贴上一方红纸,口里轻轻念叨:“桃子今年多吗?多哦!桃子今年大吗?大哦!桃子今年蛀吗?勿蛀!桃子今年脱吗?勿脱!”盼望着的,担忧着的,趁着此日,温言细语慢慢道来。果树轻摇,仿佛得了保证,可以在余下的春光里安心地等待着了。
游冶踏青,赏花挖菜
李渔《闲情偶寄》卷6“颐养部”有“春季行乐之法”一条,说春游时“花可熟观,鸟可倾听,山川云物之胜可以纵游”。赏花、听鸟、纵情自然,才是春游之法。此等闲情,不仅民间,宫廷亦有。《武林旧事》记载春分试酒习俗。春分日,朝廷开窖发新酒给文武百官、宫廷嫔妃品尝。嫔妃们坐在御花园内边品酒边赏花,春色入杯,两颊微红。
江南市镇多赏花胜地,引得人们呼朋引伴、携家带口,前往各处戏耍。杭州半山西侧有桃花坞,两岸均栽桃树。南宋高宗坐着御撵行在皋亭山下的桃源通往显宁寺的辇道上,满目繁花似锦,鼻尖时不时有桃花幽香飘过,如入仙境、欣然自得而忘记了归途,于是留下一首《桃花吟》。此后历代,这里成了杭城市民初春游赏必到之地。
杭州半山
光绪年间的《湖壖杂记》还将“皋亭之桃”与“西溪之梅”“河渚之芦花”并称为杭城湖墅三大胜地,分别以“雪”名之,“河渚芦花名曰秋雪,西溪之梅名曰香雪”,而“皋亭之桃亦可名曰红雪、曰绛雪矣。或曰满家弄桂花,可名金雪”。
郊外,绿色铺满了田野,地里马兰头、荠菜、蒿菜、蒲公英、蕨菜等等,都冒出了头,肥肥嫩嫩、鲜绿鲜绿的。荠菜长着锯齿形的叶片,一棵挨着一棵;蕨菜,俗称乌糯,紫色而肥;马兰头,红梗短毛,软软糯糯地匍匐在泥土上。在春风中招着手,召唤得踏青的人们忍不住剜上一兜,那么晚上的餐桌上必是会多一道时鲜的小菜。此时,“提着篮子,迈着轻捷的步子,向广阔无垠的田野里奔去”(张洁《挖荠菜》),心情是坦荡的、是享受的。
马兰头
野菜的吃法是极为简便的,应着春日里清爽的口味,只将精盐、麻油、白糖调制一下。杭州人爱吃马兰头,一兜马兰头,细细摘干净,焯水,配上笋丁、豆干丁,淋上麻油,不由得让人食指大动。野菜多有清凉、解毒等功效,很是适合阳气上升的春季食用。
若是宋代,挖野菜可是全民性的风俗,连皇帝皇后也要参加,因此花朝又有“挑菜节”的别称。“挑”有“猜”和“挖”的意思。《武林旧事》记载,每年二月二,宋朝皇宫中要举办“挑菜宴”,实际上就是猜野菜名的游戏。宫女太监备下一批木斛,里头堆上湿土,将挖来的各种野菜一棵一棵插在其中,每个斛插一棵。再找来一批绸布,剪成长条,写上野菜的名字,卷起来,与插野菜的斛一一对应着压在斛底。参加挑菜宴的人不少,皇后、皇子、皇女、嫔妃、太监总管、高等宫女都有资格参加。见着一种野菜,便猜它的名字,抽出小卷一比对,对了就有奖励,是十分欢喜的事儿。
将这一段文字与《宋会要辑稿》上吴越王进贡的记载一联系,就更加有趣了。宋太宗太平兴国二年(977)二月初二,纳土归宋的吴越国王钱俶进贡“黄金挑菜器四、黄金错刀四、银挑菜器二十、银错刀二十”。镶金嵌玉的刀便是用来挖野菜的,挑菜器可不就是用来代替木斛的。皇家所用果然气派!
讲到民间,南宋有一位文人叫张鉴,做了一篇《赏心乐事》,其中二月的乐事就有一项叫“南湖挑菜”。吹着湖风,挖着野菜,憧憬着傍晚餐桌上那道脆生生的菜肴,可不就是“赏心乐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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