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卖血者,长途跋涉五百多公里,从浙江到江苏。跨越了十来个县,将他们的血卖到了他所能知道的价格最高之处。”
在作品《许三观卖血记》中,作家余华描述了这样一类群体——数千名卖血者在不同地域之间辗转跋涉,只为将血液卖到价格更高的医院血库。而他们卖血一次的收入是三十五元,相当于从事半年的农业劳作。
在小说中,卖血者的奔走跋涉源于各地市场价格不一。而近日引发网络热议的“血奴”事件,则是诈骗团伙以招聘名义将普通人诱骗至柬埔寨强行抽血,以卖出牟利。
相关报道显示,从今年2月14日起,柬埔寨中柬第一医院救助一位中国人的文章在网络流传。文章显示,受害者李亚明在相信同城网虚假招工广告后,被诈骗集团胁迫偷渡至柬埔寨,并遭遇拘禁、抽血,每隔一个半月就被抽去三瓶血。送入医院时,李亚明已经呈现全身浮肿,身上针眼密布。由于被抽血太多,救治他的护士甚至找不到血管为其输血。
值得关注的是,在这场悲剧背后,遭遇抽血的除李亚明外,还有七、八个人。这意味着,或有更多人在这场招聘骗局中遭受伤害,而背后蓝领求职的种种矛盾,也随之暴露出来。
01 58同城,一个离谱的网站
血奴事件的舆论发酵后,58同城对外表示,对于受害者的遭遇深表同情,同时紧急沟通到相关部门,了解到该案件正在持续调查,目前尚未确定受害者是在58同城查看到的招聘信息,58同城也未查到对应企业发布的招聘信息。
这不是58同城第一次陷入虚假信息的质疑。根据澎湃2018年报道,中国裁判文书网数据显示,在近年60起涉嫌58同城、赶集网虚假招聘信息的诈骗案例中,受害人超过5500名,诈骗金额近亿元,有受害者因此陷入卖淫、诈骗窝点。
背后是58同城在蓝领招聘领域的强大影响力。一位头部物流企业招聘负责人对‘新熵’表示,在其负责招聘的职工当中,来自58同城渠道的入职比例达到52.83%,排在二至四位的招聘渠道分别是内部推荐,其它渠道,小广告和中介合作。其中,内部推荐(包含蓝领职工的老乡带老乡)入职渠道占比达到32.09%。
而在这份入职渠道占比数据中,包含了大量白领工作,如物流公司所需的财务、数据统计、车辆配载等人员。在单纯考虑蓝领招聘的情况下,58同城的占比将明显提升。该招聘负责人表示,58同城等头部平台用各种套路要求招聘方加大招聘资金投入力度,但公司仍然不愿意退出这些平台,原因是头部平台掌握了更多的蓝领用户群体,即便加大投入,企业在这些平台招聘的投入产出比仍然有优势。
但这并不意味着,蓝领招聘的蛋糕不会发生重新切分。
一方面,90后群体正在成为新一代蓝领的主体人群,移动互联网的普及,使他们更倾向于通过网络获取更多的求职信息,而非传统的线下中介等方式;另一方面,越来越多的互联网相关职业正在进入大众视野,例如外卖骑手、快递配送员、网约车司机、房产经纪人等等,这为年轻群体的求职提供了更多路径。
例如,短视频直播正在成为蓝领招聘的全新市场,快手APP近期上线了快招工产品,企业主提供营业执照、人力资源许可服务证等材料可以成为认证账号,并通过直播完成招聘。对求职者来说,双方没有简历投递这一项目,仅通过联系方式完成岗位投递及后续沟通。
但这并不意味着,蓝领招聘市场中的风险得到解决。在58同城移动端,经营者发布招聘信息的门槛是提供企业名称、企业注册号、法人姓名及身份证号等相关信息,但平台对企业发布岗位信息的审查仍然匮乏。在短视频平台,类似的现象也在发生,经营者有能力粉饰、夸大岗位信息,但平台无力对此作出鉴别。
02 谁为蓝领发声?
2020年,爆款文章《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将外卖骑手与外卖平台的复杂矛盾奉送到世人面前。文章的观察更多倾向于,外卖平台的市场竞争需求驱动他们强化算法对骑手的管理能力,而骑手正在越来越多地承担算法漏洞带来的风险。
在此之前,‘新熵’曾与多位外卖骑手交流,这些骑手表示,外卖骑手面临的矛盾是错综复杂的。整体来看,算法为骑手规划了一个理想化的收入制度,但现实因素总会以种种方式打破这个架构。例如,拒绝沟通的消费者、出餐速度极慢的高峰期商家、拒绝骑手进入的商场保安和小区保安、停车位规划混乱致使路况糟糕的交通管理,都限制了骑手冲击自己的理想化收入。背后则是外卖骑手与平台、商家、消费者等群体的立体矛盾。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在矛盾爆发过程中,由于文化水平等因素,骑手往往缺少足够的反馈渠道。一位骑手对‘新熵’表示,发生车祸后,由于搞不懂错综复杂的责任认定和保险赔偿机制,骑手往往是自负赔偿责任。在被平台处罚后,骑手也往往通过发牢骚的方式发泄情绪,而很少能形成意见反馈给平台方。
在一定程度上,这与蓝领招聘市场的种种矛盾有相似之处。一个行业生态的演变,离不开所有利益相关方的充分博弈,这些博弈既包括从生态中获取利益,也包括向其它利益方做出让步,以使行业运行的整体效率更优。在外卖行业中,由于议价地位的不对等,算法始终向着更有利于平台和消费者的角度调整,缺少发声渠道的骑手方过多承担了效率成本,最终造成了事故频发、媒体力量介入、平台被迫整改的“硬着陆”。
蓝领招聘行业,与外卖行业同理。
蓝领招聘的核心组成部分是大进大出的规模化主体用工,例如,外卖员、快递员、网约车司机、房产经纪人等蓝领职业普遍具有低基础工资、高绩效工资的特点,这些领域的招聘方往往持有“来者不拒”的态度。正如前文物流企业招聘负责人的观点——企业需要找到综合性价比最优的蓝领招聘渠道,只要入职效率够高,企业愿意为此消耗更多经费。而分散、可替换程度更高的个体求职者面临巨大的信息不对称困扰,其求职诉求往往不能对企业和平台构成影响。
对招聘平台来说,由于其营收更多来自于招聘企业,其性质也从中立的第三方平台向服务型媒体转变,这也解释了平台为何倾向于粗略管理招聘企业资质。究其原因,白领以上招聘的非标品特点更突出,而蓝领招聘的标品特点更突出,规模供给的招聘效率反而高于精细、审慎的一对一洽谈。因此,平台自身反而不愿在招聘过程中介入更深,从而把矛盾更多抛给供需双方,这也推动更多诈骗团体产生从蓝领招聘平台获取客源的念头。
03 谁来监督蓝领招聘?
尽管血奴悲剧与58同城平台的关系仍然不能确定,但相关事件仍然有进一步发生的可能。在相关招聘平台,仍然有大量的非正常招聘信息存在。有网友总结这些信息的整体特点——简单的求职者技能要求,大幅超过市场平均水平的薪酬。某种程度上看,这些招聘信息都有可能成为下一起悲剧事件的风险源头。
而即便对于平台来说,类似的招聘薪资波动也很难辨别,对缺少判断能力的求职者来说,上当的概率也会变得更高。
首先,从企业角度看,多种因素可能促成企业对普通蓝领岗位开出高于市场认知的薪资水平。例如个人门店、小作坊可能由于成长空间、位置及工作强度等原因给出高薪资;此外,市场环境也将对用工单位产生影响。在新冠疫情传播后,大量工厂开出高额工资吸引人们返城务工。而普通求职者很难从有限的材料中看出相关岗位是否可靠。
此外,从个人角度看,蓝领务工人员手上掌握的信息普遍匮乏,缺少防诈防骗的相关知识。在这些群体中,从众心理较为普遍,一旦有一位打工者取得了较高收入,就会引来更多对相关岗位的询问。同时,蓝领求职市场长期有“老乡带老乡”的习惯,其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之间的微信群、逢年过节的人际走动将成为蓝领群体对务工市场形成认知的重要场景。前述物流企业的招聘渠道中,有三成以上职工入职来自与之近似的内推渠道,特别是在年前返乡的时间点,企业会对职工反复宣传内推提成的相关规则。
另外,蓝领招聘平台长期缺少权威平台和权威信息。58同城占据了蓝领招聘的主要市场份额,但其采取对企业监管的宽松路线,较难实现事前防范的效果。除此之外,关注中基层蓝领招聘的平台少之又少,前程无忧、智联招聘、猎聘、拉勾、Boss直聘更多关注白领及以上群体招聘,这提升了求职者跨平台对比的难度。
除了诈骗、传销、卖淫等威胁人身安全的不法招聘信息外,蓝领招聘市场还面临经营者与求职者高度信息不对称的问题。例如,求职者对工作环境、工作强度、人事关系的适应问题,以及对制服、工具、保险等产品的收费问题。
仍以外卖骑手行业为例,在‘新熵’接触到的骑手当中,“跳槽率高”、“来了又去”是他们的关键词。例如,新人往往冲着平台给出的头部骑手高收入案例加入行业,但实际从业后发现,案例骑手的工作强度往往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而车辆成本又使他们的“赚笔快钱”梦想破灭。因此在不少老骑手眼中,新骑手的来去匆匆十分常见。
而行业的整体进步,仍需要作为重要主体的招聘平台作出调整,包括提供更多求职信息、行业信息咨询,以及从业者交流机制,尽可能减少供需双方的信息不对称问题。一味地从企业需求出发,可能会使外卖行业的悲剧重复上演。作者|白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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