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早些时候,在一场名为“三国两晋南北朝考古新发现”的学术交流会上,苏州市考古研究所研究馆员张铁军发布了关于苏州虎丘路新村东吴墓的报告,一时间在“三国迷”中引起强烈反响,有个消息在网上不胫而走:孙策墓找到了!
张铁军所作的报告,题目是《苏州虎丘路新村土墩孙吴墓和墓主身份初步研究》。实际上,这一墓群的情况也并非首次披露。早在2016年,为配合城市建设,苏州市考古研究所就对苏州市姑苏区虎丘路西侧的一处墓地进行发掘,共发现7个文化层、1个西汉时期器物坑、1个西汉时期土坑墓、1处三国孙吴时期碎砖堆积面、8座砖室墓。其中三国孙吴时期砖室墓4座,编号为:M1、M2、M5、M8。这四座墓自西向东一字排开,因此可判断为一家族墓地。
苏州虎丘路新村土墩墓葬分布情况 本文图片均来自微信公众号@南师文博
M1平剖面图
M5平剖面图
熟悉三国历史的都知道,孙策是东吴政权真正意义上的奠基人。初平三年(192年),孙坚在攻打刘表时于岘山中伏身亡,年仅三十七岁,其旧部依附袁术。失去“领头羊”的孙氏集团此时已失去了参与群雄逐鹿的资格。然而不久之后,孙坚的长子孙策继承了父亲的未竟之志,他向袁术要回了父亲的部曲,并且以为袁术攻城略地为借口借来了兵马钱粮,渡江征讨江东郡县。不出几年,孙策带着这支数千人的军队击败了刘繇、王朗等割据势力,“转斗千里,尽有江东”。在当时天下群雄为争夺中原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孙策在长江以南打下了一片新天地,麾下囊括了周瑜、程普、张昭、张纮、太史慈等一批忠心耿耿的文臣武将。
孙策原本很有希望成为东吴的第一位皇帝。曹操与袁绍对峙于官渡时,孙策甚至曾谋划秘密北伐,袭取许都,迎回汉帝。然而不幸的是,建安五年(200年)四月,孙策在出兵之前于丹徒山中打猎,为仇家行刺,重伤而死,年仅二十六岁。临终前,孙策将印绶传给二弟孙权,嘱咐张昭等人辅佐孙权保江东、观天下。二十九年后,孙权在武昌称帝,实现了孙策的梦想。
M5发掘情况
澎湃新闻记者注意到,苏州博物馆研究员、副馆长程义在今年“五一”前夕的一次考古学术交流活动中,根据现有材料,对于网传“孙策墓”给出了否定答案。
根据南京师范大学文博系微信公众号介绍,2022年4月28日晚,应南京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文博系的邀请,苏州博物馆研究员、副馆长程义在线上做了题为《苏州虎丘路三国大墓墓主身份再考》的讲座。
讲座伊始,程义副馆长简要介绍了苏州虎丘路三国大墓发掘情况,指出该墓为苏州地区孙吴墓葬的重要发现,其墓主身份问题长期受到学界关注。M1、M5发掘简报已发表于2019年、2020年《东南文化》,其中M5出土的“吴侯”“建兴二年……”铭文砖为墓主身份的讨论提供了新思路。基于此,程义再次探讨墓主问题。
讲座中,接下来,程义副馆长介绍了发掘者张铁军和朱晋訸对墓主身份的推断,即M1墓主为孙策,M5墓主为孙绍的可能性最大。
在梳理了孙吴世系后,发掘者认为孙策生在群雄逐鹿的东汉末年,孙策在去世之时虽仅为“吴侯”,但在其初步统一的“江东”范围内却是最高领导者,很有可能以“天子”自居;孙策的“吴侯”是当时孙吴集团的最高领导者,而后世其他的“吴侯”均为孙权称帝之后所封,其政治地位处于孙吴集团最高统治者之下,孙策所享受的政治待遇自然是高于其他“吴侯”的,因而孙策墓与孙吴集团其他“吴侯”墓相比应该时间上更早、规模上更大、结构上更复杂、随葬器物更精美;孙策去世时年仅26岁,依常理,孙策夫人与孙策年纪相仿,若无意外,孙策原配夫人当晚于孙策几十年去世,并合葬于孙策墓中,因此,孙策墓很可能会是一次时间跨度较大的合葬。
M2出土女性用品
程义副馆长接着深入剖析发掘者的论证思路,指出发掘者论证M5、M1墓主身份的思路:孙绍的可能死亡时间与“建兴二年”比较接近;孙绍曾经当过“吴侯”,他的墓很可能是一座“吴侯”墓;孙绍之子孙奉因讹传谋逆被孙皓诛杀,孙绍很可能因受儿子株连而遭毁墓,与M5墓室曾遭到毁墓吻合;M1虽未发现能说明墓主身份的直接证据,但是种种迹象表明,M1与孙策墓所应具有的特征高度相似。
综上,程义将发掘者观点归纳为三点:一是孙策葬吴郡;二是孙绍去世时间可能更接近建兴二年;三是孙策地位很高,所以墓葬结构复杂,因此最复杂的M1是孙策墓。
随后,程义副馆长从墓葬形制、随葬品等角度,综合考古发现与史料记载,提出自己的见解。程义认为M1前后双室、双穹窿顶、前室带双耳室,这种结构和江宁上坊孙吴墓接近,且出土大量高级青瓷和黄金饰品,无疑是孙吴宗室墓。由此,他结合史料记载对孙策葬地进行分析。他认为孙策渡江袭许,否定军队驻扎在现在苏州的可能性,提出曲阿是孙策渡江后的首要据点,且曲阿对于孙氏而言,已有祖茔的意味。按汉代家族丛葬的习俗,孙策应就近附葬孙坚高陵。且现在丹阳的孙陵岗,应该就是因孙坚、孙策墓而得名。至于《三国志》周瑜、吕范的传记中奔丧于吴的记载,程义提出曲阿在孙策的谢表里也称“吴郡曲阿”。按照大可统小的原则,东汉末年曲阿也可以称“吴”。
在此基础上,程义进而否认孙策墓在苏州的可能性。一方面,程义认为建安前期,孙氏集团尚未重视苏州,因而可以排除孙策墓在苏州之说;另一方面, 程义根据出土文物否定了盘门外青暘地苏州丝厂三座东汉墓为孙坚、孙策二次葬或衣冠冢。其中出土的五联罐应为仝涛所分的会Ⅱ式罐,而会Ⅱ式罐的年代为东汉中期,因此该墓的时代可能要早到东汉中期。五联罐的时代要早于孙坚孙策死亡的时间,所以所谓的二次葬或衣冠冢也无法得到出土文物的支持。
根据《三国志》记载,孙吴一代封为吴侯者共有五人,分别为孙策、孙绍、孙英、孙壹、孙基。在五位吴侯中,孙壹在孙綝诛滕胤、吕据时因畏惧受牵连而叛逃入魏,《三国志》记载他“入魏三年死”,所以孙壹不会葬于吴国境内;孙基因为孙皓以父辈之间旧隙而被削去官爵,被流放至会稽乌伤县,所以孙基以吴侯身份下葬的可能性很小。
在一番分析后,程义指出,M5的墓主应该为孙策、孙绍、孙英三者之一。至于M5墓主为孙策的可能性,程义在讲座前段已分析了孙策的葬地位置,认为孙策墓不可能在苏州,所以M5的墓主不可能是孙策,只能为孙绍或者孙英。据《三国志》记载,孙绍虽然为吴侯,但之后又被改封为上虞侯。在这种情况下,孙绍墓中是不可能再出现有“吴侯”字样的文字砖。在排除孙策、孙绍、孙壹、孙基后,程义认为M5的墓主很可能就是孙英。
孙英是吴大帝孙权之孙,宣太子孙登次子,封吴侯。五凤元年,因为大将军孙峻擅权,孙英谋诛孙峻,事后被孙峻发现而被迫自杀,国除。程义指出,孙英死于五凤元年(254)七月,而五凤年号之后的建兴年号实际上只使用了两年,即建兴元年与五凤元年实则为同一年,建兴二年(253)和五凤元年(254)为互相连接的两年。M5中出土有一批带“凤”字的残砖,其全文很可能就是“五凤”,也就是孙英死后下葬的那一年。
在分析M5可能为孙英墓的前提下,程义继续推测M1墓主可能为孙英的父亲孙登。孙登死后,其葬地位置并没有见《三国志》记载,但裴松之有注:“初葬句容,置园邑,奉守如法,后三年改葬蒋陵。”程义对此记载持怀疑态度,并从当时吴国面临的军事形势和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归葬传统这两个方面进行了论证。
程义首先指出,吴魏对峙和吴蜀联盟的动摇发生于同一时期。吴国同时面临着两个方面的压力,尽管孙权“揆其不然”,但在这种军事形势下,将孙登的墓从处于吴魏对峙前线的句容迁走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其次,吴郡作为孙吴政权的龙兴之地,包括周瑜在内的诸多宗亲贵族皆葬于吴郡,被废或被冷落的诸王也有回吴郡居住的记录,所以程义推测孙吴宗室墓地很可能就设于吴郡。同时,程义指出,按照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归葬传统,部分宗室归葬龙兴之地的做法屡见不鲜。如东晋时亡于都城建康的琅琊王世系,多葬回琅琊国故地。最后,程义总结道,孙登的墓地应该位于吴郡而非裴松之所言的句容,裴松之的说法有待商榷。
在论证M1的墓主身份后,程义以此为基础,进一步推断M2的墓主应为孙登之妻、芮玄之女。首先,M2出土器物多为女性用品,所以墓主的性别应该为女性。接着,程义指出,根据发掘现场观察,M2是在M1的封土侧面开挖而成,墓底明显高于M1,所以M1与M2可以认为是合葬墓,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合葬墓。而和孙登共享一个封土的女性,其为孙登配偶的可能性很大。文献记载孙登有两位配偶,分别是周瑜之女和芮玄之女。
程义还指出,根据发掘简报,M1是合葬墓,按身份等级判断,埋入M1的很可能为身份更尊贵的周瑜之女,M2的墓主或为身份稍低的芮玄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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