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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五十四) [打印本页]

作者: 李浩然    时间: 2011-11-11 16:09
标题: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五十四)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五十四)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27  良知的醒悟

     也就在这天晚上,他心神不宁地蹲在厕所里大便,不远的碉堡边响起了激烈的枪声,说是共产党地下组织来“劫牢”,双方发生激烈的枪战。李斗受命组织全排前去增援,他很想利用这个机会或者将黄亚夫三人放走,或者给他们逃脱走打掩护。可是,当他率四五十名弟兄赶上去时,那些人早已无影无踪了,再返回来一看,黄亚夫3人已倒在血泊中,那年轻的妈妈还紧紧搂着那肉团似的小男孩,如同前天晚上发现他们时那样紧搂着!

很快拖来了一辆马车,两个马车夫在火把的黄光中,把还在滴血的3具尸体抬上车,然后“吱吱”地向一条漆黑的小巷拉去,听说,当局还要把他们的头颅割下来示众……

有人曾说,在罪恶的制度下,最善良的人也可能成为罪恶者的帮凶。此时的李斗是否属于这种情况?那是他此生此世无论如何也是难以辩解清楚的!他呆呆地立在那里,那“嘀答嘀答”的马蹄,每一下都似在强烈地敲击他麻木了的心灵!那“吱呀吱”的马车轮,每一响都似在尖利地啃咬着他的焦灼的心肺!他还能说些什么?他还能做些什么?他倒退了几步,让那烦躁不安的、甚至满是罪恶的脊背,紧紧贴在那长着青苔的砖墙上发愣。     

在黄亚夫一家3口被杀害的那些日子里,平时还肯言笑的李斗简直成了另一个人。白天,他默默地上操;晚上,他默默地睡觉;节假日,他一个人坐在山坡上或者野地边。有人说他好像疯了,有人说他好像废了,也有人怀疑那杀害的许多共产党人中是否有他的家人。陈连长是个有心计的人,他当然看出了他的部下眼下害的是什么心病,但他不直说,只是用行动告诉他:在这国共两党的相互杀戮中,自己拿定主意是了。

“拿定主意?——拿什么主意?”他经常这样对自己似问非问。自从来到世上,他压根儿就没想过人类社会布满这多险恶,会叫一个想做好事的人违背良心去做坏事。自己七八岁时就跟父亲下地劳动,风里来雨里去,连做一小点违心的事都要受到父亲的斥责,说那是缺德;后来进了书塾,读的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的圣贤之道,听的是先生多次重复为人不要皱眉事的教导。可这次,岂止是皱眉事,那简直是黑了良心!难怪世人说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要是当晚将他黄亚夫一块放过了,岂不是避免了这天大的过错!可是不行了啊,这世界是没有后悔卖啊!

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他一个人从床上爬起来,然后又失神似的向门外走去。

“什么人?!”门岗厉声地喝问,还差点放枪。

“李斗。上厕所。”

他只在厕所里蹲了一会,然后绕着篱笆从平时有人钻过的墙洞钻出去。但出去以后,他又不知自己应该干些什么了。他好像真的糊涂透顶了!

一阵闪电,一阵雷鸣,接着又是一阵暴雨,整个长沙城就好像全浸泡在无数的莫名其妙之中,没有灯光,没有人走动,一切的一切都像死了似的。他茫然地走动,又茫然地停下来,也不知自己已经到了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还应该向什么地方走去。好一阵以后,滔滔的湘江就横在自己的前面了,他不得不止住脚步。他向天空看去,除了闪电有时劈开一两条火蛇一样的裂缝,简直就是一个乌黑的在铁锅。雨点一阵紧似一阵,好像有意要将这座古城淹没。尽管已是7月,寒气还随着雨点步步逼人。他向西看去,闪电下的岳麓山竟像一只巨兽,时不时猛地跳跃腾挪,似乎强忍着心中的许多不平事;黑乎乎的桔子洲再也不像往日那么文静,对南来的洪水作着奋力的抵抗,表现出极强的中流砥柱的英雄气概;再看看脚底下,那裹挟着乱草、翻卷着泥沙的浑水拼命地呼啸着,不时掀起几个旋涡,发出不平的吼叫,偶尔,有一两个旋涡掀起的浪头撞在岸边坚挺的岩石上,击碎的水点和风雨一齐扑来,似要将他和他所站的岩石一块卷到激流中去。

   “我是来寻死的吗?”他懵懵懂懂地自向。

“不!”他又立即坚决否定。

人大约有这样的本能:当他的某种意念、打算或行为达到某种极限时,他会突然清醒,甚至采取某种与原来完全相反的思想或行为。此时的李斗也是如此。他清醒了,他觉得他此时此刻不应该再往前走去,哪怕是半步之遥。尽管以往做的错事无法挽回,自己还是应该活下去,只有这样做才于事有补,才能在何键们再度杀戮无辜时,起到一定的缓冲作用。

他想起了这条大河的上游,那儿有自己的家,有他生活无奈的母亲,有他也许此时因为要供养母亲和妹妹给别人打了一天禾、而疲乏地躺在长工房里咬蚊子的胞弟。那儿的黄土地下躺着他父亲、哥哥和他的屈死的“马屎”。他们尽管早已分别离开了人间,但他们从良心上讲,还是希望自己愤然投军能有些作为的;还有那盘龙岵石垅里自己当年与李升拼死拼活开成的小弯田,那小弯田肚脐边有一块似要滚下来的石头,他曾答应过李升有朝一日和他共同推走。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还有家仇要报,他不能忘记投军前一个人在父亲坟前烧纸起的誓言,他要将那时常盛气凌人、暗枪杀人的李方庆逮住审问,必要时要他偿还血债,让自己的父亲九泉含笑,让受他欺压过的人心中大快。人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也许有朝一日自己能捞个一官半职,报了家仇,还能替天下穷苦大众做些好事。

   风,还在刮,雨,也还在下,只是雷声稀疏了些。小街上的积水在漆黑的路旁奔流,有时还从自己的脚背上淌过,给人一种透凉的感觉,他的全身以至于头顶都似凉快起来,走路也似乎比来时轻松了许多,一种从未有过的新的想法慢慢地支配起他的行动来。

    在一条小巷拐弯处,一束昏暗的豆油灯光从砖墙的窗口漏出来,他加快了往回走的步伐。

  “……他们究竟遭到了怎么样的不幸?”倏地,一句来自小窗的谈话突然牵住了他,他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放慢起来,心里不禁涌上这谈话似乎与自己有关的感觉。

“莫不是也是为黄亚夫一家人的事?”他这样自言自语。再后,他索性走上几步,干脆贴近那小小窗口一一静听。

“也不知我家哪辈子造下了孽?好好的铁路工人不干,偏要去干什么‘交通’……”这是老妇人的声音。

“轻点不好吗?说不定你我的老脑壳也赔了进去……”这是老汉的劝告。

“听说是他放了那个‘教书先生’而让自己被捕的;不然……”老妇人又啜泣起来。

“如今他何省主席面子丢尽了,杀起人来连眼睛也不眨!”听来,这老汉是这老妇人的老伴已经无疑。从他说话口气上听,他已经很是担心他老伴外家的“赤祸”,要牵扯到他自己家里来。

“我早劝你去将我那侄儿媳妇连那个侄孙子带到我们家里来,那样也能为我家留个根苗;就是你这老东西怕牵扯!”

“你是说我家人的脑壳比他们的炮子钢刀还硬?说不定还要一起凑了数!”老汉不服气地反驳。

“这挨千刀的,连妇女和小孩也不放过?”老妇人这时已经转了话题,“也太缺德行了!”

“太缺德行了?——我没见过这世界上哪一个当官的不缺德行!”

这话倒引起了窗外偷听的他的震惊:“没见过这世界上哪一个当官的不缺德行!”这话听起来似乎陌生,但又觉得它是那么千真万确;不信,自己20多年来的所见所闻,哪件又不是事实?接着,他又联想到自己,自己不是也下决心要做官吗?到时候也会要落到这个窠臼里而不能自拔。这是多么的可怕啊!他不觉从心底里自责起来。

     然而,他很快就推翻了刚才得出的结论:不做官固然是好,但别人仍然做官,与其让那些当官的去骑在人民头上拉屎拉尿,不如自己也去捞个一官半职,到时候,以“好官”去抑制“坏官”,天下的老百姓也许还会好受一点,更何况自己还家仇未报,手中没权没钱,谁会来听你那一套白水话!

雨已经下得小了,他偷偷地从墙洞外回到厕所,又从厕所轻轻地回到床上,换上那套干衣裤,决定不再想这没头没脑的揪心事。

   “这些天似有什么心事?”陈连长在次日早餐时,半真半假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他若无其事地辩解。

“我们是军人,军人是以服从为天职的。”陈连长听说原是唐生智的旧部,在唐生智不在军队任职时,而当了刘建绪部下的这个连长,他当然更知道他自己当前的上级和那上级的上级,是一群怎样的杀人魔王。从他的话中,李斗也似得到了某种警醒。

这天轮到李斗休息,他将自己身上的唯一金笔和唯一怀表变卖了,还把自己几年来的积蓄从银行里取出来,然后写上一张纸条,将它们全部包好,放在自己的枕头下面。

第二天晚上,天又下起了大雨,他偷偷挟上那个小包裹,冒雨来到当晚听话的小窗口,辩明还是那对老人住屋的小窗,将小包塞了进去……




作者: 匿名    时间: 2011-11-15 23:59
楼主的帖子,就好比黑暗中刺裂夜空的闪电,又好比撕开乌云的阳光,一瞬间就让我如饮甘露,让我明白了永恒的真理在这个世界上是真实存在着的。只有楼主这样具备广阔胸怀和完整知识体系的人,才能作为这真理的惟一引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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