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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升迁的烦恼 [打印本页]

作者: 笔耕潇湘    时间: 2011-9-27 00:40
标题: 升迁的烦恼


今天的天气多好啊!办公室外,院子里两树桂花开了,明媚的阳光懒懒地打在绿叶和花枝上,烘焙出浓郁的清香。这香气溢满了院子,又随着微风从窗口涌进室内,直往人的鼻孔里钻,每吸一口都让人心醉。当然,比这更爽的是我的心情。这一天对于别人也许是个平常的日子,对于我则有着里程碑的意义,是个上上大吉的好兆头——我使出浑身解数打通关系,终于当上了城中区城管大队的队长。

手下几个忠实的弟兄正在卖力地为我收拾屋子。他们往我的新办公室里搬运桌椅电脑之类的办公用品,匆忙间不免落下东西,什么书啊纸啊淋淋漓漓地撒了一地。望着他们做事毛毛糙糙的样子,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快,喝斥的欲望瞬时从丹田提升到嗓子眼。这人啊,一升官脾气就大了,我也不例外。但我这时不想骂人,随着喉节咕噜噜一阵蠕动,那句讨人生厌的话语就在传达声带之前化解了。我第一次成功地克制住自己的坏脾气,既有做了领导要重塑形象的考虑,也是因为这种有些忙碌的慌乱充满了喜气,我不想因为自己性格的原因破坏这种氛围,以免影响我脑子里正在考虑的升迁以来头一件大事。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可不想一开始就把事情给办砸了。

上个礼拜局里分给我队两个城管队员的名额,一个名额我当然双手奉给了于我有恩的上司老局长。老局长的外孙二虎因斗殴伤人坐了两年牢已经出来了,这小子一身剌龙画虎的,在社会上闲着没事干很让老舅担心。老局长已经和我打了招呼,我自然要好好地关照的。这不,二虎昨天早上一报到就跟随大伙忙开了,抓起小贩来毫不含糊,缴秤踢篓子非常卖力,看来这是一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我立刻把他带在身边,当成心腹和干将;剩下一个名额就任由我自由支配了。然而正是这种没有约束的权力平添了我的烦恼,不知道怎么弄才好。也许是为官之初,听惯了别人的驱使,还没有习惯使用权力吧!

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明白的,肥水不落外田,像招工之类的好事肯定要先满足自己的亲戚朋友或者他们的子女就业。不过一提到亲戚朋友,我的脑袋就发麻。你们也许不知道,我家的亲戚网络简其就是一个系统工程,树枝状分岔的结构非常复杂,我的大脑处理信息的能力还赶不上办公桌上那台只值三四千块的电脑,尽管我不愿说出来糗了自己。

这个名额给谁呢?确实让我好一阵思量。

既然明确地提出了问题,把这个问题包含的对象排成序列,按步骤来做事的话事情就简单了,毕竟我还不是一个蛮蠢的人。我快速地把我的亲戚系统分为三个等级:第一等,三代以内直系亲属;第二等,共老爷爷外佬爷的五代以内各种亲戚;第三等,各种可能的关系户或可能出手大方向我意思意思的人。但我立刻发现这种分法并不科学,因为第二等和第三等实在分不出高下,也许它们要互换一个等级才更有道理,总之一切看情况再说。

在第一等内,首先要考虑的当然是我的儿子陈小辉,这小子长得蛮像我,身上有一股邪乎劲,在学校里生事捣蛋从来没有消停过。我小时候偷桃打枣出了名的,这小子在学校充老大泡小妞比我还在行。不过他现在在高二,书还是要读的,尽管他除了打架追女孩没有正经读过一句什么。这个名额就不考虑他了。等他毕业以后,如果考不上大学再把他弄进来混个饭碗也未尝不可。

接下来应该考虑的是一个侄儿子和一个外孙崽。大哥的儿子陈杰大学毕业后去了深圳,在一家公司混了个小干事。这小子仗着出了两天远门就口气狂妄,回家过年的时候在酒席上大放厥词,竟然当着我的面骂城管是土匪,一点也不给我这个当叔叔的面子,这样的小子能弄进来吗?也许他根本就不领你的情,让你热脸贴个冷屁股。不行,这个可以排除了。

妹妹的那个独生子江春生刚好高中毕业,待业在家,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只可惜这小子一点也没有陈家血脉的气性,不但人长得细胳膊细腿像根豆芽,性格也文质彬彬的没一点杀气。如果把这样一块料弄了进来岂不是我一个长期的负担?毕竟城管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身上没有一点痞气,没有两膀子力气,怎么斗得过那些刁蛮的商贩?不行,这三代直系亲属内暂且消化不了这个名额。

这五服之内可就有点复杂了,房族兄弟七姑八姨表兄表弟算起来不下二十个。这些年来,大家为了生计各奔东西,有的已经十多二十年没有见面,说句不好听的话,在街上遇见看着不顺眼打起来也不一定。既然这社会人情冷漠,大家都朝钱看,别人都不关心我,我又何必去操别人的心呢?唉!算了吧,明天放话出去,有谁能给我意思意思,也不要多了,来个万把块钱我就把这个名额给了他吧!可眼下城管任务紧,上面催着招人,我的关系网尚待铺开,这一下子又从哪里招一个合适的人选呢?

正在我兀自烦恼,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候,刚安置好的座机响了。这个号码除了老局长和我手下的几个人之外还很少有人知道。手下人大都在这里,肯定是老局长喊我。我这样想着,立刻抓起电话,脸上的肉往两边一分皱成了一尊笑面佛形状,恭恭敬敬地试探道:“喂,您是……”

“陈光辉,狗官!我操你M的!”电话里一个声音恶狠狠地吼叫。

我的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真TM不懂礼貌,一上来就骂娘!

没待我回过味来,那人继续吼道:“老子开个摩托车拉拉客,你抓了一次又一次,罚得老子不敢开了;老子摆个烧烤摊,你TM的又没收我的。现在老子一家老少喝西北风,你却升官了,你等着吧,老子哪天做了你!”

一股怒火腾地从我的胸腔里窜上来。这和谐社会竟然还有这么不和谐的声音?我们城管执法为民,这些刁民却总是不领情。今天竟然有人公开和我叫板了!想当年老子也是在社会上混的,打打杀杀的事经见的多了,什么场面没遇到过?这人是哪方毛贼?我决定整治他!但现在我是干部了,黑社会那一套就不太好用了,手段得文明一点,要尽量做到无人围观,出手快、准、狠,脸上不见伤,外表不见血——这才是打人的艺术!当然,如果能逮个机会给他安个罪名,就更能兵不血刃地把他整趴下。

我强压着怒火问道:“喂,你是哪位?”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在东门路口摆烧烤的黄胡子!老子住芙蓉里238号。”

“好,你在家等着,我来会你,看你长了几个脑袋!”

我叭地丢下电话,转身对门外喝道:“小李子,备车!大牛、二虎,走,跟我去会会摆烧烤的黄胡子!”

“好的!”手下几个人很响亮地回答,停止了手上的活计。小李子答应着屁颠屁颠地朝桂花树下停着的“城管执法”走去。

芙蓉里238号的确不好找。那是一片老城区,细长的巷子曲曲折折像鸡肠子一样又细又长,不过拐进去以后远远地就看见那个傻B站在一个交叉路口。那傻B浓眉大眼,唇方脸阔,形貌魁伟,炸腮胡子不掩怒色,确实有点吓人。我们的车子在离他二十米的地方停下来,推开车门,我们四个大汉从车上跳下来。黄胡子像是预备好了似的,立刻从身边的窗台上操起一把锋利的菜刀,握刀的手臂饱满结实,肌肉像榨菜疙瘩一样凸鼓着。那一付身板,那一脸怒容和着那样一张炸腮胡子的组合像极了《水浒》里面的好汉李逵。要是在冷兵器时代,这样一个人柱在那里,莫说城管,就是警察也有几分胆寒。

不过毕竟是现代社会,法律条文条条框框框着的,谅他也不敢乱来,那样子做得凶不过是想吓人罢了。我是社会上混出来的,这一点还是看得明白的。我一马当先,绷着脸对黄胡子说:“是你打的电话吧?!”

“是啊!姓陈的,你来就来,何必带几个垫背的?”黄胡子说着,提着菜刀的手扬了扬。

一股寒气从我的背脊下面“嗖”地窜了上来。如果说是他那句话吓人的话,还不如说是他说话时阴冷的语气以及那镇定的形态让我害怕。这些信息分明告诉了我他决不是一般的刁民,很可能就是那种敢于动刀的亡命之徒。这一点同样是我从多年混社会的经验中推测出来的!

“你把刀放下,有什么话我们说得清楚的。”我放缓了语气说。

“说?和你们这帮土匪能说清楚么?喏!”他再次扬起菜刀,“和你们只能用这个说话。”

我操,他也骂我们是土匪!现在的言论也太自由了,网络上经常可以看见愤青骂娘,现实社会中骂两句也不要紧,要是在文化大革命,这样乱说乱话辱骂革命干部的人,早就抓上台子批斗了。唉!我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不能和他一般见识!我笑着说:“兄弟你不用生气了,处罚了你你有情绪这能理解,但那是我们的工作,你违反了规定不处理,别人就会跟着捡样,大家都乱摆乱放还不乱套了?”

黄胡子冷笑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穿鞋的哪晓得打赤脚的艰难!好罗,明天你来摆摊,我来砸你的摊子,看你还会这么说吗?想当年老子在厂里好红火的,现在厂子倒了,成了私人的,老子也下岗了,虎落平阳被狗欺啊。”

他把“犬”字说成“狗”字,听起来特别刺耳。是啊,那时候这工人老大哥可威风了,我一个小混混也许还在街边边拣垃圾哩!仿佛被人揭了老底,我在他面前就硬气不起来了。我苦笑着说:“兄弟你莫那样讲!真要让你来做这个工作的话,我想你也……”

说到这里,一个奇异的想法猛然窜进了我的脑子里——不是还有一个名额吗?我何不把他给招进来?有个这样鲁莽的人听我驱使,以后还愁工作做不好?我的心莫名地突突跳起来,为我的这个大胆的想法而激动。想想还可以,真要付诸实施,心里确实没底,谁叫我才当领导没几天呢?我悄悄地附在小李子的耳朵上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想征求他的意见。小李子是队里最灵醒的人,听了我的话一时也转不过弯来,半天吱唔不语。是啊,刚才还虎视耽耽的对手,突然要拉过来成为一伙的,给谁脑子也转不过弯来。小李子终于给了我一个建议:“还是打电话和局长请示一下吧。”

我依言走到旁边和局长通了电话。我把情况说了,老局长语重心长地说:“小陈啊,一个团队是要有点精神的。如果你的手下是一群绵羊,那么你充其量只是一只头羊;如果你能驾驭一群狮子,那么你就是狮王!”老局长说到这里“叭”的一声关了电话。领导就是这样,只引导,不点破,如果你连这点领悟能力都没有,还能在他老人家手下混吗?我似乎突然明白了当官的真啻,我仿佛看见非洲大草原上一群狮子正在分享一只刚刚咬死的水牛血肉的壮丽景观。具体到现实中,只要有一班打手级的部下,我就可以作甩手掌柜了。想到这里,我立刻下定了决心,改变了语气,满脸严肃地对黄胡子说:“也好!我们单位里正好有一个名额,你有兴趣来当城管吗?”

黄胡子的两只眼睛一下子鼓得老大,一副敢不相信的样子,怔怔地看着我。我向后摆了摆手让我的三个伙计走开,他们很听话地后退几十米。看我的表现不像在玩阴谋,黄胡子吃惊的眼神渐渐缓和一些。我趋前一步,轻声说:“你把刀放下,我有话要和你讲。”

黄胡子很乖地把刀放回了窗台上。我掏出一包蓝壳芙蓉王香烟,递给他一支,他很随意地接了,显出一副老油子的味道。但我叼上一支的时候,那双结实的大手护着打火机的火苗已经伸到了我的面前。我俩都点上了,美美地吸一口,吐出一股淡蓝的烟雾,我说:“实话对兄弟说吧,我现在手里确实有一个名额,只要你愿意,马上就可以来上班,月薪二千,加班工资奖金什么的七七八八另算;统一发服装;工作嘛你也看到的,平常就是赶赶街,上面来任务了配合一下,好耍得很。”

“就算有这样的好事,你真的舍得给我?”黄胡子淡淡地问。

“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说,“本来这样的好事不可能给你的,但你不晓得我的脾气,我这个人就是爱惜硬气的人。讲句不好听的话,你今天这个样子,你若不能硬到底的话我不弄你个半死也不会放过你!但我看你是个人物,英雄惜英雄,我知道兄弟现在是落难,我能拉一把就拉一把。这就是我的想法。你信不信?”

黄胡子定定地看着我,良久,那眼眶里起了一层水雾,他动情地说:“我信!”

我进一步说:“那好,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不过现在社会上的事你也懂,什么事都有成本的。本来这个名额有人出了一万五的,我都没给;你来,一万块钱就可以了。你不会怪老兄吧?”

“不怪!”黄胡子坚定地说。谈到实际性的内容,他好象吃了一颗定心丸,觉得这事可靠了,反而真正地高兴起来。他脸上生辉,两眼发光,仿佛恢复了十多年前的神采。他继续说:“既然蒙老兄看得起,小弟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今晚到皇帝酒楼,我请客,一万块钱同时带来。以后工作上的事您就放心好了,您指着哪儿我打到哪儿,决不说半个不字!”

“兄弟,果然没有看错你!”我说。张开双臂的同时,黄胡子也张着两手迎了上来,我们很自然地拥抱在一起,把身后的三个伙计看成了傻瓜。我向他们招了招手,大声地说:“大家都拢来,认识认识,从今天起,黄胡子老弟就是我们的弟兄们了!”

听我这样一说,三张刚才还同仇敌忾的脸上立刻挂上了友谊的笑容,大家纷纷围拢来和黄胡子寒喧。我大手一挥:“走!黄老弟一起去吧,归队!”

五个人坐上面包车,从小巷里拐出来到大街上。小李子开车就是猛,面包车在街道上疾驶着。能够这样放胆飙车缘于城管和交警是难兄难弟,不会因为超速而罚款的。放眼窗外,栋栋高楼呼啦呼啦掠过蓝天白云,人群像蚂蚁一样在高楼下蠕动着。我忽然悟到,整座城市就像一片茂密的杉树林,每一栋高楼就是一棵挺拔的杉树;城管的工作就是清理那些高树下荫生的灌木,以便杉木林长得更好。

这个比拟虽然形象,却不免浅显,更富哲理的是我接着想起这样一句话:“宋江投降了就去打方腊。”看着前座黄胡子的背影,我再次想起《水浒》,为今天招安了黄胡子而有些得意,脸上便漾起一丝冷笑。我这样做的好处可谓一石三鸟,既化解了一段仇恨,同时收下一员虎将,以后冲锋陷阵缴篓子踢摊子不愁没人了,又可以在局里给我换回爱才求贤的好名声。我上任伊始就遇上了两件难办的事,然而让我当作一件事给办了,而且办得这样艺术,我一下子觉得自己很有才能。以我这样的水平,休说一个城管队长,给我一个县长当当也绰绰有余啊!想到这里,心头豁然开朗,前面的路更宽广了。


作者: 笔耕潇湘    时间: 2011-9-27 09:12
当了县长,百姓没那么多钱来巴结你,那不就没日子过啦。
作者: 笔耕潇湘    时间: 2011-9-27 09:12
还是离不开一个“利”字。
作者: 笔耕潇湘    时间: 2011-9-27 09:13
钱是万恶之源。
作者: 笔耕潇湘    时间: 2011-9-27 09:31
这个烦恼有点歪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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