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闲语 近代文人画家的茶事,环境已变,只能各自经营……只要有心,优游茶事,依然充满文人情趣,既有自为之乐,也是自在之美。 丰子恺有一幅小品,寻常家居,楼上竹帘高卷,可见天上一钩新月,廊边一张小桌,桌上一把茶壶,几个茶杯,两张空荡荡的藤椅,画里人去楼空,却感觉余味无穷。 如此廊边喝茶,简简单单,相较于明代文人名士的茶寮,一样情趣,环境大是不同。 近现代文人与友人喝茶,多数在社会上的茶馆或家中客厅,即便在斋独酌,亦非专门为品茶而设的私人茶间。 甚至如以创作《茶馆》闻名的作家老舍,喜喝浓茶,却往往只将茶叶“拿暖水壶焖着来喝”,不再是以红泥小火炉煮水小酌的茶间浅啜细品了。 如此变化,当然是因为古今文人家居生活条件改变,倒是近代画家,如有画室,往往会在室内一角设置茶座,供日常怡情,亦可会友。曾有机缘,到过本地几家画室,与画家共尝品茗之乐。 有一年,应邀到画家陈克湛兄的海港山居夜聚。 那是一栋英殖民地时期典型黑白式建筑楼房,坐落于花柏山腰,面对海港,依山面港,环境清幽静谧。 近晚时分,主客登楼,把盏论艺,再到书斋赏画,品鉴古今。待夜幕低垂,再移步到主楼后的独立小屋,燃烛品红共餐,山岗夜色渐浓时候,则焚香品茗,伴以丝竹琴声,闲谈说道,共话古今,主客尽欢。 是情是景,宛如明人茶寮重现。只是如此安排,全凭主人耗时用心经营,不可多得,不可妄求,只能随缘。 也到过画家陈楚智兄画室品茶。 那是在西部山丘地带的威硕斯村,英殖民地时期建造的三层楼黑白公寓,各大小楼屋,随山丘地形蜿蜒而建,散布周围,掩映于树木草坡之间,绿意盎然,环境清幽。 画室位于其中一栋老楼房二楼,楼前有一高大老树,显得苍劲古朴。品茶间设在阳台,围栏外老树绿影扶疏,栏边花草为伴,上悬垂帘鸟笼,内置煮水茶座,成了名副其实的老树画室和阳台茶座。 画家喜好老普洱,喝的是他收藏多年的90年代普洱茶砖,电炉铁壶煮水,热水浇壶醒茶,程序讲究,有条不紊,举止神态,自然从容,茶水汤色红浓明亮,入喉滋味醇厚,饮罢陈香余韵……主客闲话画事心情,淡看天光云影,放下思绪,怡然感受难得的一段惬意时光。 那些年,最常造访的是画家陈建坡兄位于东部的古楼画室三楼心斋。 那是一所1970年代政府小学改成的艺术村,画室原为课室,正中以数书桌组成大型画台,足可平铺大中堂或大型通景屏整纸,供画家尽情挥洒创作;三面墙壁挂满翰墨丹青,琳琅满目,满室清逸高雅,又神采飞动,气势恢宏。 一边窗下,设置会茶处,席地而坐,比较特别的是席间置有一只大型木雕卧狮,背部平缓,体型较长,宛如条几,色调古朴,应为民国时期罗汉床榻上放置的造型茶几,或为早年祠堂物器。 主客依墙席地对坐,以画室角落热水壶煮水,多为潮汕乌龙单丛散茶,以耐冲泡,回甘醇厚而著称。 建坡兄性情超脱,胸怀豁达,不拘成礼,全心全意专注钻研书画篆刻艺事,得闲见面饮茶,往往意不在茶,而在清心畅怀,闲话古今,品味的是另一番味外之味。 近年经常造访的是画家林仰章兄的点墨庐画室,位于巴耶利峇路上段的中小型工业园区地带,一栋现代简约风格的工业楼层里,其间多数为办公室,画室安静地独处一室,一片静谧,宛如尘世间的一方净土,可以沉淀心灵,凝神思远,抒发笔下情怀。 画室内设置大型画桌,壁上都是画家个人风格鲜明的画作,形式多样,题材广泛,简笔抽象,水墨油画,花鸟人物山水以至城市景观各式题材,几乎是随心应手,看似不经意间,却是处处用心,各含深意,并发令人会心的惊喜,可见画家充沛的意气才情,自有“当相即道,即事而真”,意趣自得的动人画味。 点墨庐茶事,亦如主人画风,并未特意张罗,而是如日常般在画案一边的书桌上,煮水泡茶,待火候纯熟,便冲茶同饮。茶叶亦不独沽一味,自我设限,而是各式皆宜,最难得的是偶得画家亲自在中国东北深山密林收集的自然松针,用以泡茶,一样清香怡人,更蕴含大自然的鲜活气息,成了风味别致,难得一遇的“松茶”。 仰章兄是性情中人,如此轻松品茗,自由行事,随遇而安,正可以让神思自由,静心论道,复得自然心境,自成画境。 相较于明代文人名士的茶寮,近代文人画家的茶事,环境已变,只能各自经营;无论如何,只要有心,优游茶事,依然充满文人情趣,既有自为之乐,也是自在之美。 杜南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