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8月8日,宋美龄说来劝降的德国人一定要见蒋介石,他们今天准备见他一下。她决定叫我去担任记录员。 9点半,我们前往蒋介石的黄山官邸。10点50分,桂永清、韩香梅陪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德国人来了。11时半,桂永清、韩香梅陪同德国人进入会见厅。韩香梅作了介绍之后,蒋氏夫妇才缓缓站起。蒋介石和德国人握手后,宋美龄才微微伸出手来,却并不脱下手套。 德国人双手呈上希特勒的亲笔信,蒋介石伸右手接了过来。韩香梅上去展开信,小声陈述了一遍,又折好信,递给蒋介石。蒋把信放在左边的小桌上,朝客人说:“冯·戈宁先生的来意,阁下的谈话,我都知道了,我也指定我的部下向阁下说明我的意见。但阁下却坚持要见我,且言要面交贵国元首的亲笔信。为了尊重贵国元首之雅意,且念及两国之友好邦交,我在此高兴地与阁下见面了。阁下既是贵国元首的私人代表,我就派我的夫人宋美龄做我的私人代表,与阁下作一次简短的非正式会谈。我特郑重通知阁下,凡我夫人的谈话,一概就是我的谈话。”韩香梅译述完毕后,蒋介石徐徐站起说:“请代我郑重转达,我对贵国元首、阿道夫·希特勒阁下,致以崇高的敬意和良好的祝愿。”他和冯·戈宁握了握手,慢步进去了。 宋美龄雍容静坐,头微杨,目半张,望着戈宁。戈宁望着她,踌躇等待。冷场近两分钟,德国人终于先开口了:“能与尊贵美丽的蒋夫人会谈,我感到非常荣幸。不过,我本来很希望能够向贵国元首蒋元帅面陈一切。” 宋美龄:“阁下的希望我很难理解。按照外交对等原则,阁下既是希特勒元首的私人代表,敝国简派了桂永清将军作为领袖的私人代表,接待洽谈,已是十分恰当的了。今天,敝国领袖亲自接见阁下,并再派我为他的私人代表,听取阁下的意见,这是优待而又尊重,阁下不应感到遗憾。”戈宁表示,夫人的这番话,使他的遗憾完全消失了。宋美龄没有接话。又如前冷场了一阵,戈宁终于直接询问:他代表希特勒前来斡旋中日之战,到底有无希望。 宋美龄:“敝国领袖已经指示他的私人代表,做了明确的答复。桂将军,你如实转达了吗?”
桂永清:“冯·戈宁先生,我不是亲自对您说过,敝国领袖蒋委员长明确表示:我们和日本侵略者之间,不存在任何讲和之可能性吗?” 宋美龄:“这还不明确吗?”“明确的。”戈宁说,“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多多考虑考虑敝国元首斡旋的好意和理由。” 宋美龄:“假如您有这打算,我愿意听您再说一遍。”于是戈宁拿出底稿,一字一句地念。说的是:目前,中国已经丢掉了平汉、粤汉两铁路以东的全部地盘,后方贫瘠,物力不继,通海口的孔道即将完全丧失。败局已定。灭亡在即。希特勒念及长期的德中友谊,不希望蒋元帅遭灭顶之灾,将出面斡旋,中日缔和,结束战争…… 他念完后,收起稿子,望着宋美龄。她却毫无表情。冷了许久,才问:“你们取得了日本方面的同意吗?”“那当然!”戈宁说。 宋美龄:“那么,日本和贵国的一致意见是怎么个和法呢?”戈宁说了好几条。概括起来,就是恢复到七七事变之前的状况,“中日亲善”,实际是中国成为日本的附庸国,儿皇帝。宋美龄毫无表情地淡笑了一下,又问:“我们的东北三省呢?” “满洲吗?那,不是早已解决了吗?还讨论它干什么呢?” 宋美龄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头,再微微上扬,眼睛睁大了一些,视线毫不客气地直逼戈宁。他有点局促。约莫过了3分钟,宋美龄才说:“你说完了吗?”“是,我等待聆听夫人高论。” 宋美龄站起身,小步转到蒋介石刚才坐的那弹簧椅子前,坐了下来,这全部动作都出奇地缓慢,仪态万千。“我首先申明,我不是外交官,不会,也不惯于使用外交辞令。一切实话直说。倘有失礼,请勿见怪。但我并不希望你在向希特勒元首回禀时,把我的话加以修饰、美化。”对方恳表尊重。她便节奏铿锵地说:“敝国领袖蒋中正,我本人,敝国的全体政府官员,全体将军、军官、士兵,以及全国国民,万众一心,誓与日本侵略者血战到底,一定要把侵略者全部赶出中国国土。现在、将来,都绝不和侵略者——日本强盗讲和。如果日本打不下去了,要求结束战争,则必须全部撤退他们的侵略军,将汪精卫、伪满洲国的皇帝、大小汉奸,一齐引渡给我们,以接受国民政府之审判……” “恕我冒昧,”戈宁说,“你们靠什么打赢这场战争?比如说,武器,靠英美?不一定靠得住吧!” 宋美龄:“我们靠自己,靠全国上下精诚团结,同仇敌忾!是的,我们需要武器,但是我们并不完全指望英美……” “那么,指望谁呢?”她稍稍提高嗓门:“如果必要,我们随时可以接受俄国的军事订货!” 戈宁:“夫人,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能不想起,在贵国,还有共产党夺取政权的问题。你们不是同中共打过好几年吗?中日战争以来,中共发展迅速。你们不考虑这个心腹之患吗?”宋美龄眼睛睁得更大了:“我们中国有一句奉行了几千年的成语———‘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说的是,两弟兄在家院里斗殴得很厉害,可是外面来了强盗,弟兄立刻停止斗殴,同心协力,去抵御强盗。今天,日本侵略者乃一江洋大盗、要亡吾人之国家,灭吾人之种族,我中华之全体国民,包括本党与中共,除了弘扬弟兄手足之情,同心同德,共御日寇之外,别无选择!”戈宁说,他很惊讶,似乎中国当局已经忘记了前此与德国合作,学习德国,要求德国帮助“剿共”等等事实。和蒋介石一起,她的微笑和风度为当时中国谋得不了少实际利益。 宋美龄作了个轻微的手势,打断了戈宁的话,说:“提到贵国的帮助,我得坦率告诉阁下,吾人确曾热忱欢迎贵国之援助。然而,也许贵国元首确有友好敦睦之好意,无奈贵国执事之实际行动,甚不符合敦睦邦交之初衷。高价卖与吾人之枪、炮、飞机,甚多陈旧之品,不堪使用,甚至夹有已属废弃钢铁之物。贵国所派为吾人做顾问之专家,固有高等可信之士,却混有不少心怀叵测之徒,甚至将敝国之重要军事机密,窃去交与日本侵略者。凡此等等,业已明白证实,究竟贵国与日本为轴心三国之伙伴,而敝国乃壁垒分明之敌对阵营。至此,吾人再不敢对贵国抱不切实际之幻想矣……尽管如此,吾人对于一二确系诚实君子之贵国公民,例如阁下在敝国做客之东道主———席乃尔,吾人仍然暂时留聘为陆军大学之教官。” 戈宁迟疑久之,再次鼓足勇气说:“敝国元首很想知道,处今日之贵国,对于曾经全力进行之‘剿共’战争作何回顾?是否考虑到,中共夺取政权之野心……”宋美龄又一次打断戈宁的话,语气坚决:“此乃吾人骨肉同胞之间的事情!”说到这,宋美龄急速收场:“阁下还是扮做英国商人,经昆明转越南回国吗?” 戈宁讪讪然:“大概,也许,唔,只能这样吧!” 宋美龄对戈宁说:“我们还是考虑贵国元首的盛情,给你准备一架直飞昆明的军用运输机,准下午4点,在机场等候阁下。阁下既非正式外交使节,格于国际惯例,本人、敝国领袖都不便设宴款待,还请谅察。本人还该致以口头之备忘:吾人并未明文宣布先生为不受欢迎之人!” 戈宁憋着气,力求语气缓和地答:“是,夫人!我保证将贵国此一口头备忘转呈敝国元首。我想,我们伟大的元首将会非常惊讶:想不到贵国处今日之困境,仍有如此强硬之态度!……” 宋美龄不等他说完:“希特勒元首有此惊讶,毫不足怪。因为轴心三国之当政者,一概对于中华民族坚韧不拔之伟大气概毫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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