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虽然快80岁了,也还是有信心的!”他满怀深情地说,“建设社会主义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改善人民的生活。过去,我们学习苏联经验,现在,我们要建设中国式的社会主义!”
那一阵,他仿佛忘记了庐山会议上发生的不快,一下子又变得精神而有活力。他向许多人讲述“建设中国式的社会主义”的蓝图,许多人也被他的热情所感染。
然而,谁又能料到,就在他建设“中国式的社会主义”的理想尚未启动之时,一场“中国式的斗争”已悄然兴起……
暴风骤雨到来之前一般都有不祥的征兆。先是一个神秘的上海会议,军中名将、总参谋长罗瑞卿以“反党乱军”的罪名被打倒。对罗瑞卿,朱德是了解的。说罗反党乱军,他怎么都不相信。过去别人把罗作为毛泽东的影子,他能反党?他会乱军?
“如果这样搞下去怎么得了哟!这样搞范围就宽了,要涉及多少人啊!”从彭德怀到罗瑞卿被打倒,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为此急得吃不下饭。
林彪的一些做法太令人担心了。他大树特树毛泽东,包括毛泽东的缺点也说得像花似的。他上台就钻研毛泽东晚年的喜好,大搞突出政治。军队不抓训练怎么行呢?
一天,朱德在林彪的一份讲话中看到这样一段话:“在我们元帅中间,除了彭德怀之外,朱老总也不好,贺龙是最不好的一个……”
掩卷闭目,他就像放电影一样回首这些年的事情。自从在批彭的会议上自己保留了观点,遭毛泽东公开点名批评后,林彪、康生等人便有恃无恐地对自己展开了攻击、谩骂和诽谤。
“看来,这次要打倒一大批了!不仅有老红军,就连抗战这一批也保不住了!”朱德从一开始就像一个智者预见到了未来。
那一阵,郁愤让朱德几乎失去了语言,许多他知道的事情对谁都不能讲,包括妻子和秘书。赶上“运动”,其他领导人和将帅各自自身难保,还能对谁说呢?所以,他终日长叹,郁郁寡欢,望着天花板发呆成了他的习惯。
由于林彪的攻击,军队内部批朱,“文革”发起后,由江青掌控的中央文革小组也开始了行动。
一天,江青召集控制着“造反派”的戚本禹,秘密作了一番交待:“刘少奇、邓小平的问题算是揭开了,会上还提到了朱德的问题。林总讲:朱德根本不是什么总司令,一天也没当过。朱毛、朱毛,那是假的,实际上朱是反毛的。他要篡权当领袖,是一个大野心家。”
戚本禹心领神会,衔命而去,先是发动人批斗了朱德的一个秘书,逼他写出“揭发”朱德的大字报,并以此为突破口,展开了对朱德的批判和冲击。
自从“文革”发起后,经康克清相劝,朱德搬到了玉泉山。对发生的那些事,眼不见也许心就不烦了。然而,广播中“打倒”的口号不绝于耳,心中怎能不烦呢?
那天晚上,朱德预感到有事要发生,难以安眠。果然,秘书告诉他,康克清打来电话,让他回中南海家中一趟。什么事,夫人没说。朱德说:“看来火烧到我头上了,你们思想要有准备啊!”他吩咐工作人员:马上回家。
回到中南海,就看到门口横七竖八地贴满了大标语。他借着路灯光,看清大门上贴着一张“勒令书”:
“勒令大野心家、大军阀向革命群众交待你的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罪行!”
朱德无语,只是苦笑。他进屋坐在沙发上,听康克清讲述下午发生的事情:
下午,中南海的“造反派”将朱德的住所团团围住,一边喊口号,一边让他出来交待反党罪行。折腾半日,看没有什么结果才不得不收兵。据说,当天下午,住在中南海的几位主要领导人,除毛泽东、周恩来家外,刘少奇、邓小平、朱德几家都遭到了冲击。
听康克清讲完,朱德一言未发。一夜无眠,天刚亮他就早早到屋外看那铺天盖地的“大字报”。看完“大字报”,他向毛泽东的院子望了望,敲着拐杖返回屋中。
这次上门“造反”虽然过去了,但发起者显然没达到目的。很快,由康生、江青等人策划,“造反派”准备在北京召开“万人批朱大会”。当时,满街贴满了“大字报”,红卫兵将“朱德罪行材料”汇集成若干个小册子散发,情况十分紧急。多亏陈毅事先得到消息,赶紧报告给周恩来。周恩来亲自出面干预,指出这将造成“国际影响”后,“批朱大会”才停了下来。
“批朱大会”有惊无险,但后来的消息还是让朱德伤心不已。
先是人民大学传来消息说,“造反派”受人指使抓走了该校党委副书记孙泱。孙泱是朱德的革命引路人孙炳文烈士的儿子,曾给朱德当过秘书,朱德视如亲生。他们抓走孙泱,目的是逼其交待朱德的“罪行”。接着,又传来一个不祥的消息:“造反派”抓走了朱德在北京铁路局当火车司机的儿子朱琦。朱琦牢记爹爹的教诲,同爱人赵力平坚持在一线锻炼,两口子在群众中享有口碑。朱琦被“造反派”抓走后,也不知被带到何处去了,声息全无。与此同时,康克清在全国妇联也遭到批斗,逼她交待朱德“反党”的问题。
“这是什么道理?明明是要打倒我朱德,何必又株连九族呢?”朱德的拐杖在地板上敲得咚咚作响。
那些日子,朱德以沉默抗争,而其他老帅和老同志则直接用正义的胸膛面对林彪、江青一伙,“大闹”京西宾馆和怀仁堂,结果被诬为“二月逆流”。朱德和陈云一道,也被划进了“二月逆流”,停发了文件。他只能看《人民日报》和《参考消息》,同时也停止了他参加一些会议的资格。人大委员长以及党和军队领导人的工作几乎也停止了。
1967年的春天难见天日,孤愤的朱德身边,只有康克清相伴。
“您也是‘走资派’,我也是‘走资派’,都成了‘走资派’了!”康克清担心地说。
“你想想看,如果大家都成了‘走资派’,还有什么‘走资派’呢?”朱德眼睛望着远方,心明眼亮。
看清了阴谋家的嘴脸,朱德也有了面对更加严峻形势的思想准备。
1968年12月,中央召开筹备九大的八届十二中全会,朱德自然在参加之列。但当朱德看到主席台上坐着江青、叶群之流时,表情更加凝重起来。进入分组讨论后,朱德很快便成为“左派”的围攻对象。“朱总司令,你在井冈山是怎么反毛主席的?说给我们听听,让我们也受受教育。”已担任军委办事组副组长的吴法宪带头发难,“你当了一辈子的总司令,实际上指挥打仗的都是毛主席。你是黑司令,不是红司令吧!”
这话朱德在庐山会议后就听到过,是林彪讲话的翻版。
见朱德不屑一顾,已窃取军委办事组组长的黄永胜开了腔:“有些人不服气,就看看刘少奇的下场吧。在党的历史上,真正跟毛主席走的,只有林副主席。”
“有些人”显然是指朱德的。黄永胜的话纯粹是恐吓,看来不说话不行了。
“这次‘文化大革命’,无论如何我是站在毛主席一边的。过去几十年我也是站在毛主席一边的。犯错误是个别的,每次都改正了!”朱德十分坦然地回答。
“改正了?恰恰相反,你是一贯反对毛主席,一贯反对毛泽东思想!”吴法宪声色俱厉。
“辩证法没学通,主席天天讲,我也学不通。但是,我从来不搞别人的鬼!”
朱德这话显然击中了吴法宪的痛处。当年打倒罗瑞卿,就是他诱使刘亚楼的夫人在他写好的诬陷材料上签字。见朱德不硬不软地回击,他气急败坏:“你现在就说你和‘二月逆流’有什么关系?”
“一切问题都要弄清楚。怎么处理?主席有一整套政策,批评从严,处理按主席路线。谭震林,还有这些老帅,是否真正反毛主席?”朱德针锋相对。
“你说,你和刘少奇是怎么划清界限的?你有什么要揭发的?”
“审查报告上写的事,我从来没听说过,不晓得。说他是内奸、叛徒,让人想不到。”朱德仍然坦然地回答,“我没有和他在一起,不晓得。我知道的,毛主席都知道,我揭发不出啥子!”
吴宪法奈何不了朱德,张春桥、李作鹏、邱会作便轮番攻击。朱德一直沉着应答。最后,他讲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
“说我有包袱,我是有包袱。说我不是总司令,总司令是毛主席,我同意,包袱不就卸下来了!现在我不顾这些了,有什么用呢?说我过去一贯反毛主席,我过去有几次检讨了,我想法作解释了。刘少奇当国家主席,不是哪一个个人受骗,难道大家都会受骗吗?彭、罗、陆、杨谁不沾边了!一起工作了几十年嘛……”
朱德一板一眼地讲道理,说得会场一片肃静。会议主持人见“制服”不了朱德,反而给了他“散布流毒”的机会,只好草草收场,让朱德继续反省。
“九大”召开前夕,康生亲笔写给江青一封密信,把朱德等134名八届中央委员诬蔑为“特务、叛徒、里通外国分子、反党分子”。与此同时,林彪一伙还到处宣布不投“老右倾”的票。
投票开始前,有人见到林彪的干将在代表中散布“朱德、陈毅是‘老右倾’、‘野心家’”,并“提醒”代表不要投他们的票。
情况传到了毛泽东那里。毛泽东历来主张就是对立面也可以进中央。他在会上提到朱德、陈云等人时称:“功劳也有,错误不少,检查甚多,但别人不满意,我看算了,够了,看行动了!”他主张把这些人选到中央委员会:“不把几个犯错误的老同志选进去不好,党内有几个反对派有什么要紧?你反你的嘛!”
这时,康生仍然抓住朱德的问题不放:“昨天中央机关组还叫朱德写检讨!”
“算了,我们看他们,他们也看我们。开七大时,王明、张闻天他们就不相信我们,以为非把他们打倒不可,结果选了他们还是犯错误。但如果不选他们,可能坏得更快。他们不改怎么办?地球还不是照样转!”
毛泽东主张朱德等人进中央,这为朱德进中央奠定了基础,但林彪、江青并不情愿。很快,他们又密谋策划了“老右倾”的得票不能过半太多的阴谋。于是,大会秘书处决定:既要保证朱德等人当选,又要限制他们得高票,美其名曰“促进其转化”,实际上是怕这些人的得票超过林彪、江青一伙。为了实现这一目的,各代表团还明确了不投朱德等人票的人。最后朱德以809票当选,得票率为53.6%,刚好过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