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岁月》(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依次连载(二七0)
作者 李 石
89 疾风劲草(3)
李斗这时已近“知天命”之年,虽然沉重的劳动和前些年的七处枪伤,使他脸上爬满了皱纹,然精神状态却还较好。这时,他一边干活,一边和几个“难兄难弟”哼起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而且都唱得十分投入。
“真是死到临头还不知罪!——这歌该你们唱的?”大唦喉何石科原本就对李斗原对他的调查有成见,如今见他好像很是得意,不禁大声取笑。
“你晓得个吊!——这是革命歌曲,你有资格不准唱吗?”那“谢跛子”见那姓何的对自己的提问要理不理,也就发起牢骚来。
何石科一听,心里的气便不打一处来,顺手一榴棍就向毫没准备的断了半截腿的脚劈去。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他身边撬石头的李斗,就用左手去遮挡。只听“咔”的一声响,他的左下臂手腕上一寸处的硬臂骨,就被打断了!
他“哎哟”一声,立即栽倒在泥地里。
这时,那些旧制军人都不约而同放下手里正干的活计,有的把他抬到干净地方,有的七嘴八舌发起牢骚来:“请问:你这是什么作风?”
“要他赔命!”
“马上去请求政府法办他!”
正在那边吼人的何石松见这边人声嘈杂,也就赶了过来。他在问明情况以后,竟轻描淡写地说:“这事没什么了不起,给他诊好不就是了。”
这时,只见那个祁中民的摘下那老光眼镜,悠然地走上岸来,不紧不慢地对着比他矮了半个脑袋的何队长说:“你的部下无端打断了别人的手,打伤了人,你还说没什么了不起!——试问:什么样的事,才了得起?”
听了他话,在场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质问:“对,老祁说的对——什么样的事才了得起?”
看来这何队长倒有点众怒难犯了,就立即改口说:“你们哪个是活够了,想死?”
“想死?”祁中民的听了,就更逼近他一步,接着说:“你以为我们这些人都是怕死的?——你错了!你问问我们这些兄弟们,哪一个身上没有当年与日本鬼子拼过死活?哪一个身上的枪伤和刀伤?”
经他这一提醒,大家都气愤地脱下衣服和长裤来,把那一处处创都指点给他何队长和民兵们看。
“我们之所以到这里劳动,是响应政府的号召,是来改造旧思想。你以为你那么大吼大叫大棒打人,我们就被吓住了;要是这样,我们就早不去和日本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也早不叫军人了!……”
这时,好像有人啜泣了。
祁中民却说:“军人从来就是流血不流泪的。今天的事不用害怕,有事,我祁中民一个人担着。”
这个祁中民,已年近七十,既是这里的官级最大者,也是这里的最年长者。他身材高大,两眼特大,一瞪起来,就像关帝庙中的关老爷,叫人望而生畏。据他说,他是黄埔四期的毕业的,与林彪、陈賡等人都曾熟识。只是后来他投的是唐生智,其后又分配在刘建绪部下。在湘军去围剿红军时,他的母亲病故了,他守了三年孝才回到原部队去。这时,全国都在抗日。他就随第十集团军的右路到了浙闽前线,与小日本打了整整8年。解放前段,虽然也为陈明仁招募过新兵,但他和那些新兵如今都当了解放军,他的大儿子祁云生就是那时入伍的,如今已解放军的上尉连长。原来有人叫他“伪军官”,他不持异议;把他称之为“反革命”,他就大为反感。
“我原就是我们县里的第一个共产主义青年团员,我从未反过共产党,我能是‘反革命’么?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解放初期,他每月还享受政府一点津贴,但过后不久也就不再有了,还时不时被叫去接受批斗。可在有人组织斗争他的时候,他常常这样说。
但他不抱怨,很乐观。他还常常欣赏他亲手写的挂在他家中堂上的那副对联。
道是——
沉默在八斧围伐之下;坚挺在四季乐观之中。
这时,他像是在发命令似的说:“你姓何的赶快派人把他送到公社卫生院去医治;这老谢也不能在泥巴里干了。”
原来,这老谢原也是抗日功臣,他的左脚下半截就是当年被日本人的炮弹炸掉的。
经祁中民这样一说,何石松才有所收敛,大家也似出了一口大冤气,干起活来也觉的心安理得起来。
这是李斗平生的第8次负伤。
后来有人叫他公社领导反映,他还是忍了下来,说:“看这形势,反映又能解决什么问题?”不过,这卫生院长因此而让他躺了一个多月,到那断手基本愈合才叫他出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