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0二）

李浩然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0二）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43   心灵初浇铸（3）

还记得前年7月的一个晚上，一个队日本鬼子因迷路窜到了村里，村上的男女老少早就逃到了村后的油茶林。有的还牵牛拉猪躲进了狮子岭、虎头山、或者盘龙岵下的石洞里，对自己家里的那些或钱或物，再也不敢顾及。可云伯伯却想：日本鬼子杀人放火固然可怕，但村里人没来得及转移的牛、羊、猪等大家伙，日后还是要靠它们过日子的，能减少一点损失总还是好。就这样，他就从容不迫地对云伯母说，你跟他们先行一步，我解个小手就跟上来的。谁知他竟一溜烟回到了村里。

“全部杀死的有！”一个鬼子军官在谷场上咆哮。

紧接着不是这里一阵枪响，就是那里一阵牛哞，就在这个时候，云伯伯从他的茅厕里走出来，磕着大烟斗大声地说：“我就在这里！”

小鬼子们一听，还以为天兵天将突然降临，全部掉转枪口将立在那里的云伯伯团团围住，那会中国话的还叫他举起手来。可云伯伯并不慌乱，再一次磕了磕他的长烟斗，不紧不慢地说：“我一个普通老百姓在自己的村里上完厕所，要举什么手？”

鬼子们见他那么从容，反倒更加紧张，以为他身上捆缚有什么秘密武器，竟然一个个狗吃屎似的趴在地上，把机枪也架了起来。

“你的究竟的干什么的？”一个小胡子躲躲闪闪地再次喝问。

“我上茅厕呢！”云伯伯差点笑出声来。

在鬼子们弄清他只是一个孤老头后，就威逼他替他们做饭菜。

云伯伯说：“给你们做吃的可以。只是这里的自卫队也有几个不怕死的。到时恐怕饭菜吃不成还要把性命丢了。”

几个鬼子听了云伯伯的话有点犹豫了，其中一个讨好地拍着云伯伯的肩膀，客气地询问：“你老人家以为到什么地方开餐的为好？”

云伯伯皱了皱眉说：“顺路上去有户大财东，家里吃的东西都有，而且还有专门的厨师，很安全。”

“那必须你的带路的有！”鬼子小队长听他那样有板有眼地向他叙说，立即口咽唾沫地动起了心思。

后来，云伯伯果然将那小队鬼子领到那户为富不仁的大财东家里，趁财东家人给其做饭菜撒上一小包泻药，让小鬼子们过后一个个泻得要命，遭到游击队一顿饱揍，村里人听了很解恨。

最令小艰感动的是云伯伯刚才拿出的遗嘱上所赠的水埠头那块小祖业田的事。

那是一块地处虎头山南坡下的半分小田，像茶盘一般平躺在赵大头所筑“生坟”的边缘。赵大头为了显示自家的显贵，将自己的“生坟”筑得十分富丽豪华，还决定在“生坟”两边买些土地，以便在他和老伴死后，在坟场起造墓庐，让他们的儿孙花些钱雇几个穷人每日白天黑夜守着他们的僵尸。他在修筑这“生坟”之前，就看中了云伯伯的这块小田。风水先生见他唾沫直咽，更是将它吹得神乎其神，说要是不花钱将买下，不仅让它右臂不全，还可能让田水渗进坟内，躺在里面如坐水牢。赵大头心里嘀咕着：要将李开云的这块小田买下，对他来说比从自己的口袋里掏芝麻还要容易。可当他真正派人到云伯伯家里讨口信时，云伯伯却不紧不慢地对来人说，这是我家祖业田，已历经十代有余，到我手上了为什么要卖掉？

这正是民国34年大旱以后，云伯伯老两口早已是红薯、高粱咽得十艰难，要是其他人，恨不得钱、契两交后，过上一年半载足衣饱食的日子，可云伯伯却不这么想：你‘吊打头’钱多势大，我李开云偏不买你的账。你口口声声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做个堂堂正正人。

“就看在我们左邻右里的几十年交情上，你也应该给我一个方便嘛！”赵大头见派去许多“中人”说情不行，就急不可待地亲自来到伯伯家拿出十二分耐心等待云伯伯回话。

云伯伯听后，轻轻地笑了起来，然后揶揄地反问赵大头：“既然是左邻右里，又有几十年交情，请问你赵老兄曾给过我几回方便？”

赵大头见老头太倔，就去打动云伯母，说他可以让银元摆满那块小田。云伯母说：“要是世上的东西都可以用钱买到手，老天爷也早被你锁到你家谷仓了！”

就这样，这块小田一直没被赵大头买去，今日里他老人家偏要写进遗嘱，要将它无偿地赠送这个早就出了“五服”的同宗侄儿，其经历之艰难，其用心之良苦，其意味之深长，叫他小艰琢磨十天半月乃至十年八载，也是不可能全部领会过来的呀……

这天下午，老人归了终了。云伯母和金花以及他连同母亲，给他穿上一身素白的家织布衣服，套上他自己生前早就准备好了的麻鞋，直挺挺地躺进了不久前从大山里买回的向棺木里。作为他的部分遗物的继承人他，自觉地为老人含殓，替老人守灵，替老人开耗，附近男女老少上千人为他老人家送葬。

“小艰哪，你知道你云伯伯一辈子最忌恨的是哪种人？”云伯母眨动满是皱纹的眼睛，深情地问他。

他看了看云伯母的眼神，嘶哑地回答：“我知道，他老人家最忌恨的是表里不一的人。”

云伯母满意地笑了。过了一会，她还似乎若有所思地解释：“你云伯伯之所以要身着满身素白去到阴间。那是为了表明他下辈子仍要做个清白人。”

  “做个清白人！”他轻轻地、深情地重复着这句云伯伯毕生践行的平常话。

在此后的许多日子里，他总把云伯伯的这句话牢记在心里，特别是他在日后关系到国家前途和人民命运的重要时刻，都成了他践行的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