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0一）

李浩然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0一）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43   心灵初浇铸（2）

小艰懂事后，有几件事很令他难以忘怀。

那正是他父亲被保长设计圈套“中了签”乡公所派人抓他、他在石灰窑场被枪子击伤逃跑的年底，他的肚子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他的母亲和他的祖母一边烧稻草火给他刮痧，一边雇人给他烧香求佛，大约所有的办法都想尽了，病情还无好转。到了晚上，反而发起了高烧，好好的住着的屋子，好好躺着的床，甚至连他自己的手脚、头脑，一切、一切都模模糊糊地崩裂！分散！消失……

偶尔还能听得见母亲和祖母在喊叫，在哭泣，“没救了，给穿件像样的衣服端出去是了。”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是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刻了。也就在这个时刻，他好像觉得云伯伯进屋来了，然后又觉得他抬起了自己的脚跟，再后，又觉脚后跟被他猛地一咬，他突然大叫一声，然后像是又从地狱回到人间。

“这哪里是要不得了？——分明是一种昏迷！……要不是我来得及时，就枉然了一个好孩子了……”他分明地听见了这是云伯伯对人的训斥。

许多天以后，云伯伯告诉他，那是他患了急性阑尾炎，发高烧了。

后来，云伯伯还教给他一些养病方法，教他要小心寒冷，办事不要性急，不要吃生冷、酸、辣的食物。在以后的许多日子里，他总是想：要不是云伯伯当天的打救，自己怕早就化成泥土了。

大约是民国32年二三月间的一个下雨天，云伯伯老两口正在堂屋前的过道上扎扫帚，村上的孩子们都不约而同地围上去，吵着要云伯伯给大家讲故事。老两口向来对孩子们很感兴趣，也觉得这是一个教化孩子们极好机会。云伯伯露出缺了不少齿的嘴巴向大家开导说：“今日里归你们云伯母了，让她教你们唱儿歌吧！”

云伯母见大家缠得紧，终于答应给大家教“顺口令”，说这样会使人产生想象，提高表达能力。孩子们也顾不了那么多，只求她快点行动。云伯母说：“我只教三遍，谁能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我就奖他一把新扫帚。”大家听了，虽然高兴，但都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

她教的“顺口令”是这样的：

   

    排排坐，分糖果。糖果香，添生姜。生姜辣，换枇杷。枇杷苦，改猪肚。猪肚烂，补鸭蛋。鸭蛋煎，煎三天。天太高，举梭镖。梭镖轻，轻如针。针细长，挑只羊。羊逃走，拈花狗。狗看家，奖大瓜。瓜太甜，甜得八戒接来爹和娘！

当她还只教完一遍时，她就用她那富有经验的眼神在小伙伴中搜寻，看是否有人能将它记住一些，当然，她与云伯伯都不会相信这七零八落、狗窦大开的小家伙们中会有着出乎他们意料的天才。谁料，当他们将目光搜寻到站在门旮旯的他时，他们都惊呆了：只见立在那里拨弄着嘴唇他，正轻轻地念念有词，似乎已将它背诵了一遍。

“你能背诵了？”云伯母有点大惑不解。

“……”他自信地点了点头。

云伯伯一听，连手上的活计都停了下来，用两只长着长长睫毛的眼睛兴奋地鼓励他：“大胆试试！”

听了云伯伯的话，他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周身的热血也似奔涌起来。他再也顾不了自己平时不苟言笑的笨拙和四面小伙伴们怕他复述不好而闹出笑话的疑惑与忧虑的目光，竟然一字不差全部背下。

“行！真是好样的！——兴许方卞叔家又出一个能人。”云伯伯竟然从矮凳上站起来，高兴得让那只留几颗门牙的嘴许久不能合拢。

也就在这个时候，只听村口的人都发疯似的呼叫起来：“疯狗进村了！快快关门……”

谁知呼叫还未落音，一只灰狼一般的疯狗就风也似的闯到他正在扎扫帚的过道，似乎受谁指使一般直向刚刚受到表彰的小艰扑去。云伯伯见情况紧急，说时迟，那时快，端起自己臀下的条凳，向着刚刚跃起的疯狗拦腰一击，将它击入身前八九尺的水凼里，然后叫人前来围住，狠狠打死。

“要不是云伯伯眼疾手快，我家小艰可没命了！”事后，他母亲逢人就说。

对于这段凶险的经历，有“琢心”的他也是永远难以忘怀的。每当日后想到这一情景时，他都轻轻地念叨“菩萨你要保佑我云伯伯”这句语意深长的话。

从那以后，老两口总不忘督促他父母送他念书，父母亲也早有这个念头，可就是总不如愿，甚至后来还全家人流离失所。

“再不上学那就耽搁了。”一个下雨天的晚上，云伯伯特地撑着旱烟管，走来与他父母亲商量，“你们几十年来吃没文化的苦头还算少？”

在当时那样个是非颠倒的社会里，读了书究竟有些什么好处，十来岁的他连同他的父母当然也说不出多少理由来，只因云伯伯好心相劝，他们才答应和上村里的童元、中元等人，让云伯伯专拣下雨下雪天教他们识字，先认“一二三四五”，再教“人手足刀尺”，到年底，各家再酌情送他几升大米或者几壶水酒。

这天晚上，云伯伯在检查了他们各自用木炭在地板上写的字后，就将他们叫到火塘里。给他们讲了一个关于识字人欺负不识人的故事。

他说：早年有位不识一字的人率领自己的四个儿子没日没夜地挣钱，后来决定要购买一户破落人家的山林。那破落户先用银子收买了代写契约的教书先生，叫他将“此山全卖，唯柿树不卖”的“柿”写成“是”。“是”与“柿”谐音，大爷听后提出质疑：全山卖与我了，为啥要留株“柿”树？那破落户狡辩地说：那“柿”树是我家曾祖爷亲手栽上的，卖了就是对他老人家的不敬，等到年后收了柿子将它砍下就没事了。大爷信以为真，付了钱揣上契约高高兴兴回到家里将它放进木箱还加了几层锁。可到第二年，大爷率领他的儿子们上山砍树时，破落户不准他们动手，说卖的是山，所有的大小树木还是他的。大爷不信，将契约和状纸一块递到县衙。县太爷看后倒骂他是刁民，除了重打40大板，还责成他向卖主赔礼道歉。不识字的他哭诉着说：我这就吃了没读书的亏啊……

这个故事当然少不了讲它的人的精心编造，但从云伯伯口里讲出来，给小艰和其他几位小伙伴的印象与启发无疑很是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