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九十五）

李浩然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九十五）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41  无奈的许婚（1）

   

    真是越穷越见鬼。刚从日本鬼子铁蹄、土匪屠刀和旱魔所造成的大规模饥饿线上挣过来的11岁的小艰，又被一场古怪的婚事纠缠，直搅得他如有鬼魂附身！

   这件不该发生的应婚事的另一方，就是原来救过他兄弟俩性命的蒋财宝夫妇和他们的独生女儿蒋金香。

   财宝老人这年已经70挂零，自从日本人将他“脚猪”强行拉走以后，他家的衣食住行再也无法缓过气来，尽管他每天从早到晚喘着粗气忙里忙外打柴，挑脚，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他的老伴虽然比他小两旬，但不多久就患了心气疼，到了次年大旱，眼见自己起早贪黑种下的高粱苞谷救命物全部旱死，每餐连稀粥、野菜都吃不上，就撒手西去了。父女俩除了悲凄地哭了一顿，还得想办法替她买棺材，请人给她送上山去。好赖总算是活了一辈子，自己即便变牛变马也不能让她用稻草或者烂席卷了走。

小阳春过后，老财宝用干枯的手擦去眼角的老泪，跌跌撞撞地来到赵大头家的偏房，恭恭敬敬地向正在喝着人参汤的赵大头跪拜：“启禀赵大老爷，我家煮饭的昨日里去了……”

赵大头似乎刚刚反应过来，没好声气地反问：“你家煮饭的去了告诉我干什么？是我害死了她？……”

老财宝，知道自己撞了他的兴头，估计下面的要求即使提出来了也不一定能达到目的，但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讲下去，因为除了这位自己曾经替他卖过力的财东，其他人更是没多少能力和心思来帮他这个忙的。他仍然跪在地上，更加悲凄地说：“老东家说哪里去了？—— 我是说，想求你借点钱粮，买副薄板将她送了出去了事……”

“这钱粮那么好借的？！”赵大头抬起歪戴着黑皮帽的大脑袋，好像他从来不认识他似的，“你能用什么抵押？叫什么人担保？——你能知道么，这年成的粮食比黄金还贵，人家一石稻谷放出去净赚二十石不算，还得有头有面的人上屋来担保！”

是的，赵大头近年确实心情不好。他的亲生女儿赵卫兰在李方庆家死了，他的三弟扬言要派人检尸，他却一要放债敛财，二也惧怕李方庆有着盘根错节的社会往来，搞得心里十分矛盾：“反正人死了是不能复活的；为着她而丢了放债赚钱的时机，反正我没得空……”这是他在与三弟讨论处理赵卫兰死事的最后结论。

赵大头有他的如意算盘，他将他的两屋子稻谷锁得严严实实的，只等饥荒一到，他才把它们捣腾出来。比如说，你正月、二月全家饿得慌了向他借谷，除了找上有头面的担保人写上抵押物，还将借出的稻谷折成银元。这时的谷价是极高的，一石稻谷可以卖上10块银元。而到当年收秋偿还所借稻谷时，必须在利息加倍的基础上，再将所有本利折成银元。这时的谷价是极低的，每块银元可买一石上等稻谷。如此一来，他所借出的每石稻谷，就可净赚20石大利。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请赵老爷看在我曾在您家起早贪黑的情分上吧！”老财宝说完已经老泪横流。

“我看在你的情分上，你总不能叫我去收你这把老骨头吧？”赵大头扫了还跪在面前差点干瘪的老财宝一眼，不紧不慢地再呷一口人生参汤，然后鼓着腮帮大发其难。他的意思和明显：你老财宝用什么值钱的东西做抵押？

老财宝耳聋眼花，但从赵财东问话的眼神中还是弄懂了话中的意思，于是站起身来，吞吞吐吐地像是问对方又像是问自己，说：“我能用什么呢？我能用什么……”

“家里养了女没有？”赵大头见他哆哆嗦嗦，干脆直言不讳。

“女，女倒养了一个，可是，可是……”老财宝又吞吞吐吐起来。

“可是，可是什么？舍不得么？——舍不得就让她去找钱找粮送她老娘上山吧！”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老财宝，将那双树根一样的老手拼命摇晃，生怕主人不再与他拉扯下去。

“不是这个意思，那就用她做抵押吧！——做个孝女也是挺光彩的嘛。”没想到赵财东讲到这里反而笑了起来。

就这样，老财宝以金香为抵押，以这种加利息的方式向他的老东家借到了一石稻谷，叫人张罗，才将50不到的老伴送上山去。

俗话说：借着了前头好，借不着后头好。老财宝所借赵东家的一石稻谷，如今连本带利20整块大洋已经到了偿还时节，要是拖到明年，那就得40多块，即使叫人将他父女两人砍着卖了，也无论如何不够去垫条小缝！更何况老财宝一辈子受穷，却从没赖过账。这些天来，他一直坐卧不安，好像犯了什么弥天大罪正等着拉他去刑场剥皮抽筋似的。他的两只老眼，已深深地陷了下去，他的两只老手，也不断地哆嗦，他的快要枯死的心，更似有恶鬼揉着那么生疼，总之，为了这死鬼的阎王债，他差点将心全揉碎了，他简直成了一具鬼魂附身的只想着还债而又无法还起的欠债鬼魂！

“反正写着用金香抵押的，慌什么？”有人这样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