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六十一）

李浩然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六十一）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30   效命杭州湾（2）

深秋的夜晚，除了前方不时传来一阵又一阵炮声，就是汽车的马达轰鸣。天幕上的星星时隐时现，似乎也在替这支疾驰的连队捏着几把冷汗。当汽车途经杭州湾海岸时，只觉海潮猛烈拍击海岸，似要将正前行的汽车连同车上的战士全部卷进大海，给人一种极其苍凉极其悲壮的感觉。李斗想，大战马上就要来临，也许这样一去就永远不能回来，自己的身躯连同自己的魂灵就要融进这模糊的山丘和咆哮的大海。全连兄弟也都认为：他们是在履行中华儿男的伟大历史使命，他们不会辜负三湘父老对他们的殷切期望，他们是堂堂正正的真正男儿！

汽车急速前行，间或发出一两声喘气般的吼叫；战士们即使是站在车厢里，也如钢打铁铸一般，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咳嗽。即使偶尔听到敌人从海上发射炮弹的轰鸣，也只相对一望。战争，我们多么不希望你这瘟神到来，但是，你既强加于我们，我们就奉陪到底！

车队刚过乍浦，海上的探照灯就密集地交织着扫射上来，把条沿海公路照得如同白昼，连石块和小草都清晰可见，紧接着就是密集而准确的炮弹爆炸，弹片、石头、和土块直向车队掀来。有一辆汽车已被击中，连人带车都翻到桑地里。与李斗同坐在驾驶室的副营长虽然也毫无惧色，但因通讯中断，一时不知所措，只一个劲地念叨：“怎么办啊？”

“既已抱定为国捐躯的信念，就不能再犹豫！”此时此刻，他好像已经成了上级。他在严肃地回答副营长的问话后，立即招呼：“加大马力，把我们这辆开到最前面去！”

司机与李斗是同乡，叫蒋财发，是蒋财宝的胞弟，虽然从未发过财，却总是乐哈哈的，在他当年给赵大头帮工时，两人就认识了。他听了李斗的命令后，竟然爽朗笑起来：“自古有‘无湘不成军’之说。看来今天晚上就真应验了，——我说，这28军头功非我连莫属了啊！”

“头功？——我李某还从未想过；让日本人知道一点湘军厉害，倒是我和你老弟的心愿。”他一边说一边拍了一下蒋财发的肩膀。

“你说对了！”蒋财发一听连长的称赞，更加加大油门，那辆汽车就像一头发怒的猛兽，冒着弹片，顶着气浪，怒吼着，呼啸着，风驰电掣般抢到了车队的最前头。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一颗炮弹在李斗所乘汽车右边爆炸，车被气浪掀进一条水沟，还窜出了火苗。

“完了！”紧跟在后面几辆汽车上的官兵都惊叫起来。

原来，“8•13”打响以后，日本头目不但没见中方有什么“马奇诺防线”，连南京都想丢下不管了，于是大喜若狂，一边紧攻太原，一边组织金山卫登陆。从11月初起，就从杭州湾海面控制了沪杭国道，白天派飞机轮番轰炸`扫射，晚上出动战舰，用探照灯和大炮进行封锁，在准确得知孙元良部等，向杭州溃退的消息后几天，他们以为这个方向不再有部队向前驰援，于是决定轻率地从乍浦、全公亭、金山卫和柘林一线全面登陆，谁知此时竟发现这么一支来路不明的车队，因而又是开灯监视，又是开炮轰击，直压得这支先头部队进退两难。

根据可靠情报，从乍浦一线登陆的全是台湾新兵，指挥官是日本驻台司令柳川平助，有第6师团和第114等三师团，装备精良，战斗力极强。其作战意图是切断沪杭国道，然后与从长江口入侵的日军会合，全面包围上海，威胁南京，进兵杭州，直捣南昌、九江和武汉，所以来势凶猛，准备也十分充分。

李斗从歪倒的驾驶室里爬出来，定神一看，只见副营长已负重伤，车上的战士也烧伤几个，只有蒋财发还在嗬嗬地笑着，就对他说：“车还能开吗？”

蒋财发在黑暗中摸了一阵，说：“只要能将它扶起来，是可以开的。”

“开吧，死也要死到前线去！”爬起来的战士们一个个坚决表示。

李斗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污和泥水，一面指挥扶车，一面命人将死伤的兄弟抬到一边：“刘排长，将重伤员和牺牲的兄弟全集中在公路一侧，由你押车，全送回杭州去！”

刘铁汉是李斗在长沙军校受训的邻座，一个典型的道州铁汉，对于湘军中的醴陵人压零陵人很是不满，因而并未得到提拔，而对于李斗的话却是百依百顺。没想到，这时却直截了当地抗议：“我不回杭州！”

“为什么？”李斗简直吼了起来。

“我受够了，死也要死到前线去！”刘铁汉答。

“这是命令！——我……”李斗丝毫不让，“我的好兄弟！”

正在这时，汽车又被起动了，李斗扒上汽车，把刘铁汉推下车去。刘铁汉只好照办。

天亮时分，那些台湾新兵在太阳旗的招引下，奋勇地向海岸公路冲了上来，有的用日本话叫嚷，有的用闽南话跟着日本人呼冲锋口号。他们用日本人造的枪炮和子弹，把作着顽强抵抗的大陆同胞一个个击倒。有几个会闽南话的湘军兄弟喊话，叫他们不要替日本人残杀自己的同胞，那些日本头目却哇哇大叫：“我们的，大大的成功了！”

李斗拿出军用地图，发现这里是全公亭，离金山卫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而奋勇开过来的只有集团军的两个步兵连，前后的联系也基本切断，他想，虽然兄弟们一个个英勇无畏，可从未与日本人作过战，还磨不透鬼子的脾性，光凭勇敢是不能战胜敌人的。他见全连大多兄弟都呆在公路内侧还击，不禁传令各排：“全部扒到内侧，把公路当掩体！”

这时，鬼子已经组织了集团冲锋，最前面的是台湾兵，中间的是日本老鬼子，最后面的是炮队。一时间，炮弹似骤雨一般从战舰上泼上来，炸得汽车、土块、石块连同人体和枪托在空中飞舞，接着是敌人的集团冲锋，无论是前面的或后面的，都哇哇地高叫着，奔跑着，扫射着；前面的被打倒了，后面的仍顽固地往前冲；后面的倒下了，船上又冲出一批。

“等他们靠近看准打！”在大炮和榴弹炮停息以后，李斗直起腰来招呼各排。他的身上原已三处挂花，此次连续行军已使他相当疲劳，何况刚才的翻车已让他几处擦破，可他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考虑这些了。他知道，全连500多名兄弟和夹在其中兄弟连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他一个人的决策，甚至语言和情绪都关系到这次遭遇战的成败，关系到这支队伍的生死存亡，关系到日本军国主义者对中华民族态度的取舍。他想起了刚到杭州时，那陈营长所述日本侵略者残杀中国同胞的滔天罪行，想起了前些日子后续部队传来的524团800壮士坚守阵地的英勇事迹，也想起了全连兄弟在岳坟前合影的誓言，以及他本人自告奋勇充当先锋时陶师长的叮嘱，他的胆略和智慧在不断地增长，他的勇气和毅力也在急剧地升华，他要和他的同胞、他的战友，在这与鬼子第一次交手中，为中华民族赢得伟大荣誉！

敌人又上来了！

“打——！”他大吼一声，公路上六、七百名兄弟就暴雨般发射起来。他们都把自己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仇恨化成勇气和力量，用他们手中的枪炮和手榴弹甚至石头和土块作武器，把它们全部倾泻到哇哇上冲的鬼子身上。他们都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消解那郁积胸中的深仇大恨！

天昏了，地暗了，日月星辰都已经没有了光辉，整条海岸线全都沸腾起来了，每一个掩体都咬牙切齿了！数百名三湘兄弟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有的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所在，他们只管放枪，只管投弹，只管呐喊，只管拼杀，看见公路下面开阔地上敌人麦秆似的倒下，都欣喜若狂，都十分解恨！

可是，敌人也是不光尺素的，他们见打开了一个缺口，又叫着喊着，潮水似的涌上来，涌上来……

“兄弟们，大显身手的时刻到了，上刺刀——！”眼看冲在最前面的敌人已经扒上了公路，他第一个端起了长枪，跳上了公路！

紧接着，全阵地上八连和九连的兄弟都奋勇地插上雪亮的刺刀，呼喊着跃上公路，与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展开了空前的白刃战……

也就在这个时刻，九连连长被鬼子击中，当场倒下，那边已失去控制，鬼子就向那边蜂拥而去，他早已忘记自己的职责范围，把两个连队的弟兄都统率起来，把成团的敌人全部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