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的表姐(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再节选十一)
李 石
李升刚到铺门,冯立品就打招呼了:“嘿嘿,我的好表兄弟,多时不见——想买点什么?只要我表姐夫有,任你挑。货明摆着,比别人的总要好……”
“多谢表姐夫,我……”李升是人爽快人,本想直言借钱,但发觉表姐夫的那副脸,很快晴转阴,立即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表兄弟是……”冯立品有几分吃惊地询问,让正准备递烟的手停在空中。
“我,我想找一下我表姐。”李升也诡秘起来。
“她?你表姐也许不在屋——己妹子!”他高声地向里屋喊起来,“你在屋就出来,三六表弟来了,他要找你呢!”
“表姐!”李升干脆站起身来敲内门。
“……”里面有声音,但无人答话。
李升想,既然大老远的来了,求不了雨也得见见菩萨。他继续敲着,叫着。
“哪里的客人?——我正上厕所来着呢!”随即房门“吱”的一声打开,一阵扑鼻的香气直扑李升的五脏六腑。啊!原来这是一间厨房,表姐正在里面做中餐。
“啊——!原来是三六表弟……”说话间脸形骤然拉长,两只滴溜溜的圆眼睛迅速打量这位不速之客:杂乱的头发噙着汗滴,白粗布汗褂粘着黄泥,两只粗而长的脚杆沾满了尘埃,十只粗大脚趾踩在地板上,立即印上十个大印迹,连咳嗽声都似乎裹挟不少痰液。
她端上水烟袋,自己点燃原就插在烟袋边的纸眉子,“哺”的一声点上烟,然后不冷不热地问还立在一旁的李升:“想必遇到了什么急事吧?”
他想将手上的斗笠放下。
“就搁到那鸡埘上吧!”表姐首先点白,然后吹去一袋烟灰,“你是来……”
“我是特意来向您借点钱的。”李升不得不说实话。
“借钱嘛——我想会是这回事。”她将肥大的屁股,挪到一把木椅上,然后一字一板地说,“这兵荒马乱的年成,我也是……”
李升是个直肠直肚的人,听到表姐那不想说下去的话,干脆取上鸡埘上的斗笠就走。
“太阳已经当顶了。——钱没有饭还是有吃的。”表姐夫从铺门外几步跨入,急急地挽留。李升无法,只好找只小板凳在堂屋里坐下来,用手卷起表姐夫递过来的烟丝点着火抽。
“立品,陪三六表弟进里屋吃饭吧。”几袋烟工夫后,表姐在里屋招呼。
李升本有几分饥饿了,加上他还想尽快吃完中饭早点往别处去找新主人,就抬脚想往里屋走,可当他往舗门口看去,只见表姐夫还一动不动地坐在柜台下,两眼向着街道,两只手胡乱地拨着算盘珠子,很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表姐夫,表姐叫我们吃饭哩!”李升有意再招呼一声。
“你和你表姐先用吧——我呆会儿子就来。”表姐夫不冷不热地答道。
李升虽然不善言辞,可还是个聪明人。他深知表姐和表姐夫对于自己今日的到来很不高兴,却还是碍着面子佯装没有觉察到的样子,看他们夫妻究竟怎样下台。他舀着一碗水咕嘟咕嘟地漱了一下干涸的口,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桌上摆着一碟酸黄瓜,一碗酸豆角开汤,还有不知是这天早晨或者昨晚剩下的大杂合,已经有点发馊,虽然有一壶水酒,然似觉还没有相应的荤菜下酒。他想,进门时似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炖鱼香,也许到时候主人会出乎意料端上桌来,让客人喜出望外。然自己已经两杯酒下了肚,表姐还是俨然地陪着,根本没有端鱼的意思。不端就不端吧,也许是隔壁人家煮鱼,香气从墙那边漫过来,自己会错了意。
“表弟你尽管夹菜吃,喝酒,你表姐夫就会来陪你的。”表姐大口地嚼着饭,用那粘着唾沫和饭粒的筷子敦促客人。他诺诺地应着,酸黄瓜、酸豆角和着饭带着唾液一块往肚里咽,是酸?是辣?是涩?是苦?他真说不出个滋味了,他差点溢出了眼泪。
“嘶——嘘,嘣!”一个放屁的声音似乎传来。他的耳朵本来不太好,但这声音确实听得分明。他抬起头来向对面的表姐看去,只见她那肥厚的双颊上涌上了红晕。不用说,这屁肯定是她放的。她大约觉得有点难堪,索性端起饭碗走到外面去招呼丈夫,“立品,你也来陪一下客人嘛,不要总惦着生意!”
机灵的李升灵机一动,借着这个空隙几步走进灶房,掀开灶上一只木瓢,只见那木瓢正罩着一碗早就炖好了的鲜鱼。
“晌午饭没甚菜,实在抱歉得很!”表姐夫笑着走进来了。
“有的是。——这不是吗?李升用筷子指着饭桌上的清汤,饶有几分难堪地回话。
说心里话,要是不听表姐夫的客套话,他心里还好受点。人们常说,“淡瓜情谊重,义好水也甜。”可眼前的这对姑表亲,不仅模样冷淡,行为也十分可憎,简直是对自己的极大侮辱!再对比一下前晌的伯父母和大嫂子的为人,他觉得这世人的良心简直不可思议。
他越想越气,越琢磨越觉得糊涂,快快地扒完最后一口饭,将碗筷“哐”的一声搁下,抓起鸡埘上的那只破斗笠就往外走。“失陪了!”他恼恨地告辞。
“哎呀!这毒辣的太阳就急着走,明日遇见舅妈和表弟媳妇实在不好意思呢!”表姐故作惊诧地走出铺门似的要挽留。
“你煮了的菜是不是有的忘了端?”表姐夫大约从李升的表情上发觉了什么而责怪妻子。至于他们怎样唱双簧,李升也不去想了,只觉得他们甚是可恶。
“……”只见表姐用眼睛向丈夫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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