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什么最有用?

杨家将

有人问我：考上本科有什么用?上学有什么用?

如果有用指的是有价值，那么这问题的确值得谈谈。

我想到一个故事，是否确有其事就不知道了。大意是：纪晓岚陪同乾隆皇帝来到江边，皇帝望着满江百舸争流，问纪晓岚共有几条船。纪晓岚说共有两条：一条为名，一条为利。名与利一直被大多数人认为是最有价值的东西。在这时代，利又被认为是最重要的，名似乎次之。当然，如果名能换来利，那也不次之。

谈到“利”，这又让我想到一个故事：《老人与海》。老人桑迪亚哥在海里打了一辈子鱼，为了什么?当然是利。首先，鱼肉可以吃。自己吃不了，又可以卖钱贴补家用。鱼打得多了，可以卖更多的钱。钱攒多了，可以弄条大船，再找几个水手，自己可以干个船老大。然而，老人没那么幸运。他虽是出色的渔夫，但依然住在窝棚里，生活条件简直到了恶劣的程度。有一次，他一连83天都没打到一条鱼。他的伙伴——十岁的曼诺林，也在父母的逼迫下离开了他。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老人又一次出发了，扬起那张用破布拼贴起来的帆。海明威说，就好像是一面象征着永远失败的旗帜。在深水区，老人遇到了一条让他惊叹的大马林鱼。他一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大、这么美、这么雄壮的马林鱼。这当然是个很大的“利”。但另一方面，你在大鱼眼里或许也是一个很大的“利”。你可以捕它，它当然也可以捕你。它的大让你觉得它是个很大的“利”，但它的大也足以让它有资格把你也当成它的“利”。情形很显然：这是一场决斗，你死我活的决斗。谁能活下来，谁才能获得这个“利”。相信很多追求“利”的人——即便是利欲熏心者，也会望而却步。傻子都明白，自己这条命才是最大的“利”。

然而，桑迪亚哥竟比傻子还傻。更要命的是，他爱上了这条鱼。他就像打败天下无敌手的独孤求败忽然遇到一个让自己敬佩不已的对手一样。他把大马林鱼当做自己的对手，也当做自己的朋友。他对它充满敬意。他好像在说：“我亲爱的朋友啊，你真是雄壮。你太美了，我一定要把你弄死，让你死在我的手上，那样你才有荣耀。”又似乎在说：“我亲爱的朋友啊，弄死我吧，弄死你眼前这个老头儿吧，弄死我你将获得一种无上的荣耀。”他还激励自己：“一个人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你尽可以毁灭他，可就是打不败他。”这时，他已经不再把那个“利”放在了心上，他觉得人之一生，最有价值的事就是不被打败，不被自己打败，不屈服，不认输，永远挺直自己的腰板。

经过三天三夜惊心动魄的决斗，老人终于把战败而死的大马林鱼拴在了自己的船上。这鱼比他的船还大。这是他的战利品——用自己的命做赌注换来的战利品。这更是他的荣耀。

然而，归途中，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围了上来。老人用尽全力与鲨鱼群搏斗，直到摆脱鲨鱼的进攻。当他将大马林鱼带回时，就只剩下了一副巨大的骨架。围观者赞叹不已，而此时筋疲力竭的老人已经趴在了自己的床上。摆出了一个耶稣受难的姿势。

老人什么“利”也没得到。但“不被打败”的精神却让他获得了一种耶稣受难般的神圣之光。这就是他的价值。当然你会觉得这种价值没什么价值。但对老人来说，这是最大的价值。他觉得有价值，那么此生就不会有什么遗憾。他“不畏浮云遮望眼”，对生命的价值有自己的看法，并坚持自己的看法，最终获得自己最看重的价值，此生无悔。这已足够。

什么是有价值的?这对人生来说非常重要。对人的惩罚，最坏的莫过于让你陷入深深的绝望，剥夺了一切你觉得有价值的东西。让你付出的所有汗水、所有疲惫都化为乌有，让这一切都成为徒劳。

很不幸，古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得到的就是这种惩罚。

由于触犯了众神之王宙斯的威严，宙斯惩罚西西弗推一块巨石上山，每当西西弗费尽最后一分心力，耗尽最后一滴汗水将巨石推到山顶时，巨石一会儿就滚了下来。他又得重复这种千万遍的“徒劳”。而且这种“徒劳”是无期徒刑。宙斯明白：人活着总得追求一种价值。现在让你活着去做一件毫无价值的事，看你怎么办。宙斯开了个恶毒的玩笑。他编了这出滑稽的喜剧让西西弗来演。他坐在奥林匹斯圣山上对小丑般的西西弗报以恶毒的嘲笑。他相信西西弗最后会哭哭啼啼地来求他，要不就绝望地自杀。

然而，西西弗却将这出喜剧演成了悲剧。最后成了悲剧英雄。西西弗明白，一切汗水都是徒劳的，都成了宙斯的笑料。但当他推起巨石的时候，就是反抗的时候，他没有选择求饶，没有选择泪水，没有选择自杀，没有选择屈服，这本身就是一种反抗。而反抗本身就是一种高贵的尊严，一种最高的价值。绝望了，但义无反顾地反抗绝望，这就是价值，这就是“有用”。

说到有用，真是众说纷纭。马克思认为“为全人类而工作”最有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保尔认为“为人类的解放事业而奋斗”最有用;孔子、孟子认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最有用;庄子认为“无功、无名、无己”最有用，也就是“无用”才最有用;司马迁认为写出历史真相才最有用;竹林七贤认为活得洒脱，保持风度才最有用(刚肠嫉恶的嵇康为了保持不与邪恶政权合作的风度不惜搭上一条命);东方不败、岳不群、任我行认为“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才最有用，林平之认为复仇最有用;令狐冲认为自由最有用;而老顽童认为玩才最有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在这个问题上，关键每一个自己得有自己的看法。首先，你自己觉得什么才最有用?其次，你自己觉得有用对你来说那就是有用的。为什么要对你来说?因为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只是有一点，你不能强制别人对有用的看法，也不能在追求自己的有用时妨碍别人追求他的有用。在别人不想被解放时，你不能强制解放，更不能将别人强行纳入你为他们设计的乌托邦里。如果这个前提无法实现，那么实现这个前提就是最大最大的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