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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二十一)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12 圈套与反圈套(1)
说又奇怪,这“独角虫”上任的第一板斧,就出人意外地砍在“赵氏三雄”的赵大头头上!
赵大头大约钱多撑得难受,50岁未满,就学中国历代某些皇帝,用成担的银元,在虎头山南坡下早就购买到的几亩旱地上,请来一流石匠,用许多上万斤重的石砣子修筑了一座豪华而又壮观的生坟,以便死后和他的老婆一块躺在那里,显示地方上那少有人可比的华贵。可他却没想到,该生坟的背后竟是何村人的公山,那坟头上边不远处,葬有何家人的祖坟。在他造坟的两三年里,何家人都不声不响,当他大功告成以后,以何传金为首的何家人说话了,说是掩了他何家祖坟的出向,会给何姓后代带来灾难,要他赔偿他立坟以后全村人因此而招致的种种损失,还要永世千秋对何姓人负责。平时财大气粗的赵大头一听傻了眼,竟想不出半点应对的主意。他叫他的三弟解围,三弟除了骂他为富不仁,竟不屑一顾。他当然知道这是何村人借故敲他的“竿”,死撑着一毛不拔,“看他们能有什么能耐对付我!”
说来凑巧,就在双方争得相持不下的当儿,何村一嫩媳妇因难产而死于非命,乡下人称之为“上桃园”。血淋淋的就被人连娘带崽一块塞进棺材,然后叫一班后生连同师公道士吹吹打打,直抬到赵大头生坟的正头上点穴入土,随同带来的纺车、提篮、血褥子、“骑马布”等等,通通埋入死鬼的脚下厢,让人一想起那狼藉地就不禁要作呕。平时到处海吹自己有钱能买鬼推磨的赵大头,再也沉不住气了,花大钱雇人去清扫。你想,有何保长坐阵,谁敢轻举妄动?到县衙去告状吗?乡长就是何传金的疏母舅;雇武师和他们对打么?何传庚当年给的教训,他还记忆犹新,何况,这村新近还出了个“吃人睾丸不须油盐”的何传铁!
正当他这位土老财进退唯谷时节,欺诈有术的何传金,时不时指派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年轻人,有意无意走到死要面子的赵大头身边,然后指桑骂槐地嘲讽:“这世上真也风光,有人只管要钱,生前吊打头,死后蹲骑马布!”大半生只知聚敛钱财的赵大头,哪经得起这等折腾?多番派人去与何村人交涉,何村人趁机狮子大开口,到手了一大笔银子。何传金是此举的主要策划者和经办人,他的腰包究竟装进了多少东西,只有他自己心中有数。在他何传金看来,此举已经一举多得,既得到了银子,又收买了人心,还杀鸡给猴看,“你不想臣服于我么?你能与‘邓氏三雄’的‘吊打头’的威风相比么?”
…………
“李升兄弟,如今国难当头,上面发布了‘中签兵’制度,你也是抽签对象呀!”身穿新制竹布长衫的何保长,光彩照人地来到李升家里,和颜悦色地告知李升。
“我二哥不是早十年就投军了么?”李升感到很是突然,惊诧地反问这位新保长。
“你二哥哪里去了,谁能知道?——一一无人证,二无物证,连最信得过你的我这老兄也难替你向人讲明白哪!”“独角虫”语言充满了同情和急人所难的神色。
“上十里下五里,哪个不晓得我哥早就当兵去了?”李升的态度有些强硬了。
“我说老弟呀,不是我何某人为难你,这上头的适龄男丁二抽一、三抽二又不是我制订的;你要是真的抗拒,到时上头怪罪下来,我可吃不起,看你还能兜着走?”看来,“独角虫”已经改变了语气,连那“肉角”也涌上了几分血红。
“我就是不去,看他们能把我吃了!”李升平时本就不好言辞,听到这位昔日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冤家对头还婆婆妈妈,气往一处来,几句硬梆梆的话,似炮弹般地发出去。
“这是蒋委员长亲自制定的政令,我劝兄弟还是以不对抗为好!”“独角虫”保长也软中夹起硬来。
“谁对抗蒋委员长的政令?——我看就是你们这伙人大帽子压人,从中捞好处!”李升越想越气,不禁揭起他们的老底来。
“我问你,你哥当兵了是有人证还是有物证?”
“我亲自送他上船的,还要什么人证物证?”
“哈哈——!我何某人活到快40了,还从没听说过世上有自己为自己作证的事呢!”“独角虫”说到这里似觉好笑起来,“听说你家兄弟媳妇很贤慧,我想请她来评评你的话”。
“她上娘家了。”李升冷冷地回答。
这何传金确实是只老狐狸,听眼前这位仁兄一说,立即生起了另一个主意,他和和气气地坐下来,再耐心不过地开导这位“信直不信弯”的汉子:“明天保公所抽签,你也去抽个,说不定拈个‘空签’,不就两全其美了,我也好向全保人交代。”
李升是个直性子,也未曾想到这保长会在这方面设陷阱,趁妻子和孩子们不在家,就满口答应下来。
谁知何传金早就令人做了手脚,自然叫他“手到签来”,一个大大的“中”字明明白白摆到了他的面前。他的脑子立刻“嗡”的一响,似乎整个大庙突然崩塌下来,把自己压进一个深深的地狱!
下午,他高一脚步低一步地回到家里,将实话告诉了正放牛回来的母亲。
第二天上午,升良带着三个孩子从娘家回来了,一听此事,也骂起丈夫来:“你真是个木头人,人家劝你拈你就拈了?明日里有人杀了人要找嫌疑人拈签你也拈一个!”
“你们剐了我,我也拈过了!”李升全身沮丧地自我怪罪。
“他该拈签么?”升良放下孩子,跑到保公所向乡里招兵人讨教。
“这是你们保长定的;我们只管要人。”招兵人说。
“那我就去问保长。”升良说完,转身就走。
她刚走出大门,保长就来了。他弯了弯腰,彬彬有礼地说:“此事早想与你商量,可惜你不在家,李升兄弟一拈就着,我实在也替他发愁,这么一家老老少少的……”
“他该拈签么?”升良凌厉地问。
“该啊!”“独角虫”将坐凳移近升良,满有理由地答。
也不知是什么鬼使神差,日前她在外家就曾就听才旺爷爷说过,抽签要有公证人在场才作数。
“我看就是不该!”她将脸一板,接着泼水一般地数说,“首先是他哥已投了军,上头并没规定两兄弟都当兵;更要紧的是,你大前天叫他来庙山补拈,根本就没公证人在场,属于非法!”
“我不就是公证人?”“独角虫”有点发软了。
“你根本不能做公证人!”升良说得斩钉截铁。
“独角虫”平时只是听人说升良十分了得,今日确是眼见为实。对于他自己能不能做公证人,他本就心中无数,再加上“没有公证人在场”这一点,他就更站不住脚了,何况这女人还要往下数!他用手帕揩着那脸上沁出的汗滴,好像是在嫌弃今天天气太热,或者自己穿衣太多,谁也说不清楚。许久,他才回过神来反驳:“如此说来,这保长就叫你来当好了!”
“我不是保长,我也当不了保长,但我听说过,拈签必须要有公证人在场公证才能作数!”升良也直言快语。在她看来,保长也只不过官比自己大,就这条他就拗不过去。
“那好,有能耐就叫你丈夫赖着吧!”“独角虫”自觉再争下去于自己不利,打发一句话,翘起屁股风也似的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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