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核危机中的狡猾、坚定、迷茫

何琴

特朗普是个精明的商人，也是一个喜欢在推特上发言的美国总统。

本月11日，他的一条推特说：“我已向中国国家主席解释过，他们如果能解决朝鲜问题，就可以在与美国的贸易谈判中得到更多对中国有利的东西。”

特朗普对待中国的招术与朝鲜对中国的敲诈如出一辙。他将未来的一个“不确定性”（贸易谈判中可能的所谓好处），作为向中国施压和交易的“大礼”。他“画了一张饼”，然后说已向中方提供了美食，所以中方需要在美国目前“最大的安全威胁”——朝鲜问题上给予特别的回报。

在此前后，他还多次强调：若中国不能在朝鲜问题上帮忙，那么美国将与盟友一起干。特朗普一方面把解决朝核危机的巨大压力和责任施加给中国，另一方面又把充当英雄的机会留给自己，在把中国推向尴尬境地的同时，也给美国预留了更大的空间。

而就在几天前，当特朗普在海湖庄园宴请习近平时，美军对叙利亚进行了空袭。此举被认为是向中国传递了一个强硬的信息：对朝动武是美国的一个选项。他的这招儿是“一石几鸟”。美国的多项民调显示，超过半数的美国人支持此次空袭。这对特朗普而言，也许感受到的不仅是一种支持，更是一种鼓励。

与美国相比，中国是朝核问题更直接和更大的利益攸关者。朝鲜将其重要的核设施建在中朝边境附近，朝鲜的核武器与核活动，对中国造成了更为直接和巨大的威胁，并在更大范围和更深程度上侵蚀着中国的国家利益和战略环境。

而因为中朝两国几十年里曾是所谓的“盟友”，有着“用鲜血凝结成的友谊”，所以中国也曾经被包括美国在内的国际社会，认为是最有能力制约朝鲜的国家。因此，中国不仅是1997年开启的“朝核四方会谈”的重要一员，更是2003年启动的“朝核六方会谈”的主席国。但无论是哪个会谈都成了朝鲜讹诈各方的舞台和契机，尤其是对中国。

尽管朝鲜从“朝核会谈”中得到了大量好处，但当相关机制不能给它带来更大的收益时，它就于2009年毅然决然退出。在国际社会20年来的“弃核”努力，朝鲜的核活动不仅没有终止或减少，核能力反而得到了不断的壮大和提高。在此期间，中国在朝核问题上曾经相对的主导权已经旁落，发言权和影响力也在日益萎缩。

中国曾试图把朝鲜当作一个与美国讨价还价的棋子，但实际上中国却成了朝鲜和美国谋取各自利益的棋子，美国把中国作为向朝鲜施压的先锋和帮手，而朝鲜则把中国作为结交美国的垫脚石和索取好处的冤大头；就连韩国也开始无视中国的重大关切，忽悠和玩弄起中国。

“习特会”后，中方强调，若朝鲜继续其核活动，将对其施以更加严厉的制裁。与此同时，也有中国媒体发表评论称，若朝鲜再有核活动，中国就应强化对朝制裁，包括切断对朝鲜的石油供应。但是中国若真的切断对朝鲜的石油供应，可能不仅不会使朝鲜政权“弃核”，反而会刺激其采取更加危险和激进的行为，使问题变得更加复杂。

当然，人们更应该清楚的是，核武器对朝鲜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从历史上来看，朝鲜政权相信核武器以及核活动给它带来了巨大的好处。除了中韩美等国给予的大量经济援助外，朝鲜还认为核武器给它带来了更高的地位、更多的尊严和更大的信心。过去的经验告诉它，国际社会对朝鲜的制裁和压力是可以扛过去的，有关国家终究会因朝鲜的“核威慑”而平静下来，并给予朝方各种好处予以安抚。

从当前看，朝鲜对美国和中国都不信任，而核武器是其维护政权和与强国对抗的唯一依靠。当美国突袭叙利亚后，朝鲜外务省发言人曾说：“当前的严峻形势一再明确证明，朝鲜千方百计地加强以核武力为中枢的自卫性国防力量和先发制人的打击能力有多么正确。”事实上，核武器以及核活动也被贫穷和孤独的朝鲜视为拓展国际生存空间的工具。在对内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和宣扬“伟大建设成就”上，核武器以及不断进行的核活动对于朝鲜政权也具有独特价值。

而着眼未来，核武器则承载着朝鲜政权的更多梦想。

如今，中国肩负着向朝鲜施压以促使其停止核活动并最终“弃核”，但这是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中国是朝鲜的“金主”，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是衣食父母，但这并不影响朝鲜抨击中国“卑鄙”。事实上，中国对朝鲜的影响力不仅日益式微，而且朝鲜对中国的利益日益蔑视、侵害和威胁。若从朝鲜有限的远程核打击能力以及地缘政治等因素看，中国比美国更容易成为朝鲜核打击的对象。

那么，朝鲜现在真的想打仗吗，尤其是想与美国打仗吗？朝鲜不想。

朝鲜官方言论中有对美国“绝对性核武优势”的描述，还有频繁警告美国对“鲁莽行动的灾难性后果深思熟虑，切勿轻举妄动”的语句，这些都能部分透露出朝鲜的认知和真实心理。朝鲜最近几个月连篇累牍的强硬言论，恰恰说明它对美国可能的打击是心存忌惮的。它在公开强硬的同时，也曾向美国示过善意、抛过媚眼。无疑，朝鲜目前同样希望“和谈”。

当然，“做生意”之前也要像特朗普一样摆摆架势，并喊出个高价。朝中社3月28日在一则新闻报道中，借欧盟国家驻朝使节的话说，应该“通过对话，缓和紧张”。

不过，对话与缓和之后，必然又是核活动，就像以往那样。以勒索为目的的“和谈”是朝鲜需要的，但若想通过“和谈”让朝鲜“弃核”，那是痴人说梦。

朝鲜的核战略是一贯的和明确的，那就是要让国际社会（首先是中美）接受它的核国家地位，其次则是借此向有关国家进行核讹诈。

朝鲜的对外贸易绝大多数来自于中国，中国一些人也自以为掌握着朝鲜的命门，但恐怕朝鲜并不这样看，说不定它会认为自己掌握了中国的命门，清楚中国的软肋。朝鲜可能不敢直接向美国开炮，但朝鲜“狗急跳墙”时，未必不敢让中国尝尝“东方核强国”的厉害。

那么，目前朝鲜半岛的紧张局势有可能缓和下来吗？

当然可能，只要外界给朝鲜的好处足够多。而无论给它多少好处，半岛局势的缓和都是暂时的，朝鲜政权拥核的决心则是永久的。就像过去的游戏一样，不断地轮回和螺旋式上升；与此同时，风险和危机则在日益增大和升级。如果外界不能以足够的智慧、勇气和魄力，尽快解除朝鲜的核能力，总有一天，朝鲜核武器造成的灾难将不可避免地降临。

16日早上，朝鲜再次试射导弹。美国国防部长的声明以及众多的国际媒体都将重点聚焦于“试射失败”。但此事更值得关注的也许是，面对美国的大兵压境和中美的严厉警告，朝鲜并未服软。此次试射失败后，特朗普政府又加大了对中国施压的力度。

无论如何，人们应该清楚，核武器既是朝鲜现政权的护身法宝，更是其谋生的手段，同时也是其试图地区称霸的工具。一言以蔽之，核武器是朝鲜现政权的生命，也是悬在东北亚十几亿民众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中国外交部长王毅14日在谈及朝鲜问题时对记者表示：“历史一再证明，武力解决不了问题，对话才是唯一出路。”

但事实却是，在朝核问题上，历史一再证明，对话解决不了问题，武力或许才是出路。

无疑，对朝动武是一个糟糕的选项，但着眼未来，却并不一定是最坏的选择。而若是中国能主导（谁主导，谁主动）对朝鲜采取“非常规”的手段解除其核能力，实现中方长期以来苦苦追求的“半岛无核化”目标，那或许是一堆偿还历史孽债的糟糕选项中一个相对不错的选择。

作者是中国某央企职员，曾先后在美国伯克利加州大学和哈佛大学作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