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行空

微言网编辑部

半年前我与朋友餐聚，席间年轻辈兴致盎然表达了去看“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 ”这部电影的意愿，我当时对它无所知，也就兴趣缺缺。不料近日媒体掷下重磅喜讯：它扬威奥斯卡，横扫七大奖项。片中的女演员杨紫琼攻关成功，摘下影后桂冠，惊喜全球华人。她的锋芒，任性地覆盖了所有人，包括该片同时获得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配角的光芒，风头一时无两。
纸媒与网媒上的大小道消息铺天盖地，喜气腾腾。我读着这些信息，发现这部影片有四个中文译名：中国大陆通用《瞬息全宇宙》；台湾译名《妈的多重宇宙》；香港垂青《奇异女侠玩救宇宙》；本地通称《天马行空》。我好奇了，上网查看，确定它是科幻片，贴着时髦的多重宇宙标签，剧情在多层面的平行宇宙里自由出入，看来也能检测观众的时尚指数是否达标。
我读着它的本事，直觉上年纪的观众会看得神佛满天。传统电影的创作手法，哪栓得住网络时代思维走野、天马行空的想象？剧情在不同的宇宙中跳进跃出，切换速度如出没不定的野风，鹤发看官得有犀利的眼力和灵光的反应，方能应付新娱乐带出的节奏。我闲时观看频幕里的电竞游戏，领教过它电光火石般的疾速变化，步伐跟不上，想起了弱视的糟老头们雨夜开车，对路面上错落反照的光影线条，行驶得心慌慌的情景。
奥斯卡奖揭盅两周后，我终于走进电影院。由于担心买不到乐龄票，我们二老选择了中午场，意外地独享了全场呼呼释放的冷气。《天马行空》着实令人眼花缭乱——夫妻关系不和、女儿出柜、洗衣店遭遇税务稽查，这三点串连的故事线，虽是平淡无奇的陈年老梗，但有了奇异的平行空间加持，想象力放飞了，原本肉汁不多的故事，因紧张刺激的动作而牢牢牵引着观众的眼球，也让人来不及把它与“存在主义”或“虚无主义”对接、消化，白费了创作者的一番心机。
紧凑的武打动作添加上若干搞笑配料，成功稀释了观众在影院里的理解力。实话实说，我未能从容跟进戏里的切换桥段，看着看着，不小心也天马行空起来，把不断更迭的平行宇宙场景看成了主角在不同人生阶段的自我心理对话，那是“今我”与“昔我”一场接一场的内心缠斗。
紧凑的武打之后，影片端出了“理解与包容”这道套餐甜品：戏中人在生活上的矛盾与心结，终于一一开解，结局画上圆满——婚姻险滩、出柜矛盾与税务困扰，这一坨坨生活中的烦心事，在影片后半段让母女进入了另一个意识空间，她们化为两块大石头，开始了动漫式的对话，渐渐开解了心结。而观众被乱如麻的多元宇宙摇撼下，带着一身的气滞感和串串疑惑走出戏场，包括戏中人双手上一根根十分滑稽的“热狗指头”、骑在年轻厨师头上的那只浣熊……
观看武打新科幻，比自己年轻时看《蛇形刁手》《唐山大兄》这类直来直去的武打片费脑力。由于眼球在平行的宇宙中被动追逐，年长观众适应不良，仿佛穿着一双不合人体工学的新鞋上路，心里老是嘀咕路怎么还没走到尽头。年轻的网络世代面对多重宇宙的场景，感觉亲切无比。他们活在电竞时代，老早练就了在新世界游走的反应和速度，他们处变不惊，老神在在跟着感觉走。
剧中人的大杂烩语言，有人为时髦点赞，有人直呼刺耳。有人以为掺杂的用语凸显了生活实况，有人听着直言半懂半懵。戏里的语码更换神速，半句英语搭着半句带乡音的普通话，再点缀一两个粤语方言词，快炒成炎黄子孙也得靠字幕帮助消化的语言串烧。这贯穿全剧的出位语言设计，高度集中于两小时的胶卷中，放在全球电影市场，观众是否如鱼得水，就不得而知了。
杨紫琼奥斯卡封后，让华人世界耳水失衡。各种视角潮水般从全球华语世界涌现，顿时使她的情况复杂起来：从个人身份的表述、流畅无碍的英语表达，直冲上大国崛起的高度，各造各取所需，当事人则身不由己。毕竟是奥斯卡史上头一回夺冠，华人世界的共情还是有的，各路人马都搁下分歧，管它平行宇宙或形而上的抽象概念，看透了或看懵了，都礼貌地让鲜花怒放，掌声雷鸣，光彩不逊莫言喜获诺贝尔文学奖，刘翔奥运跨栏抡元。是头一回，耕耘的汗水糅合着收获的喜悦，难掩长期积弱熬出头来的复杂心情。

作者： 周维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