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二六)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52 问讯蓝桂桂(1)
“大老婆,小汉子,拿到肚皮上抛毽子!……”
“壮婆娘,大屁股,晚上一个人好孤独……”
就在小艰叫金香吃了几拳头的次日天亮,屋场上外又传出了几个孩子的吵嚷。
他当然知道这孩子们的戏言是冲他来的,心里很有些难受,可他并没立即去驱赶,去抗议。因为他有他的难处啊。
好在她,当晚只捂着脸在黑暗处呜呜哭了一阵,经人劝说到半夜还是回来了
“我深知你们的用心。她也是一时说错。你们不应该只为了我而吵架。”伯母在金香回到家里以后,好言批评小艰两夫妻。
“没什么!”尽管他口中连声说着不让伯母替他担忧的话,心里还是乱糟糟的。总好像有说不清抖不净的肮脏东西纠缠着,攀附着,有时甚至竟像妖魔鬼怪在搔抓,在鼓捣。
按习俗,即使是没合床的小两夫妻相互打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可小艰却不能接受,他认为她是犯了大忌,竟然错了还用最难听的污言辱骂自己!别说他早就讨厌这个女人,也别说他早就对这位曾经救过他和弟弟急难的财宝老人的独生女儿有多么厌恶,就光比他大出7岁来讲,他也是无论如何想不通的。
“不通归不通,我们决定了的事是大事,今日里一定是要去办的。”他们的老娘肯定地说。
“金香,我们想让你去给你爸妈坟上烧堆纸。”升良见形势基本好转,就借用财宝老人周年的机会,让儿媳“一打秋风二拜年”。
有哲人说:世上的事物都有二重性。也就在这小艰给了她几拳头以后,她确实有些改变了。
“可以,我今日就去。”金香答得很爽快。
金香表态后,升良便把自己几天来的构想全部告诉了她。然后还反复地叮嘱,此事不宜泄露,而且只能从侧面逐步了解;万一不能达到目的,也不对她进行任何责备,争取尽快回来。
“就我一个人去?”在临出发前,金香突然提出这个问题。升良明白:她是希望自己能和她的小丈夫一块前往。
“就叫她往前走。我,过一刻往赵村方向旋过去。”小艰在听了母亲的吩咐后,当心村上有人又取笑他。虽然他也曾听人说过在旧社会,妻子比丈夫大十岁、二十岁的也有,但他却总是接受不了!他还曾听过要好的伙伴林春给他讲的一件事,他们村上,有对童养媳,女的比男的大6岁,在大人不在场时,她竟拉住男的往身上搂,男的起首并没有意识到,后来被她搔抓得动情了,就在火房的柴堆里勾搭上了……他一路上还必须提高警惕。
“好吧!我就走前面了。”金香说。
这天正是清明节,大地一派明媚,各种欢乐的飞鸟,嗡嗡的家蜂、野蜂,都赶趟似的在它们各自的王国里唱着各自的恋歌,展现着它们各自的才智。麦地里的麦苗已经抽穗,看过去,齐刷刷的一层楼一层楼的漫着,微风过处,翻起一缕一缕的绿浪。已经站起来了的农人,无论是男的还是女的,都望着他们各自用血汗浇灌起来的饱满麦穗,喜不自禁地哼起他们的心曲;四边的山脚下,已经有人在扫墓,这里一嘟噜,那里一小股,烧化纸钱,焚点香烛,放响鞭炮,每个参与者似乎都在虔诚地告诉他们的先辈:他们都被解放了,人民政府正忙着替他们分配田地和房屋,很快就要过上称心快意的日子了。
“这些纸钱和香烛就到你阿爸和阿妈坟前烧化;这两包糖果就当进蓝家的见面礼。”在金香出发时,升良再一次详细叮嘱;对于阿婆的这番心意,儿媳也在内心里偷偷感激。
当她穿过石门口,绕过恶鬼弄来到九牛庵时,她的心突然害怕起来,背脊骨似觉有冷水淋着,随即,就头皮发麻,全身紧缩。因为去年这个时候,这里藏着的反革命分子突然出动一批人马偷袭过人民政府,几个匪首就在这里被击毙。当天,她也曾跟村里人来看过,那可怖的情景至今仍然残留在她的脑海里。而当她想到这些时,就情不自禁地想到她的婆家人们所怀疑她的阿公和阿伯所谓“私藏枪支”的事。她虽然还不全懂什么是革命反革命,但她却能想到“私藏枪支”是一桩极大极大的坏事和危险事。她的此行,虽说是“一打秋风二拜年”,但主要的还是到得蓝家设法套出他们为什么要告发她家阿公和阿伯的话。
这时,那边松林里突然转出一个人来,她更吓了一大跳。
“他娘的!”原来他后出发却还先到了,早在这松林里等候她。
她回过神来,才使跳得极其厉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但很快就当心他又会揍她,把脑袋抱得紧紧的。
“我不会打你的。只要你把事办好。”他明白的告诉她。
她让他走自己的前面,希望他在她的面前显示出男子汉的刚强气魄。
可他却偏要走在她后面,而且离得远远的,怕的是她突然对他采取什么行动,来个山沟里的“乱勾搭”。
“我只送你到你父母坟前挂扫;蓝家你就一人去。”他在她的后面远远而又实实在在地告诉她,声音似乎有着几分内疚。
她头也不敢回,只闷声闷气地问:“要是我下午就回,你会来这地里接我吗?”
“只要你将我母亲托付的事办好,我就在这九牛山头等你。”他也闷声闷气地告诉她。
在他与她走近一个岔道口时,几个男女迎面走来,见他们那不冷不热的劲头,竟盯住她问:“我说金香呐,你怎叫婆家的弟弟陪你来挂扫?”
她毫无思想准备,竟被问得张口结舌。
他却机灵,立即辩解:“我们是刚才碰着的同路人。”
这话在金香听来,既不顺耳又有几分不高兴:明明是两夫妻为什么要假说同路,想必小丈夫心里并没装进自己;但她又立即觉得这身后的小丈夫确实比自己聪明。于是,一种不知发自何处的幸福和荣耀感在她全身漫延开来。
“这次去蓝家,你打算怎样让她帮助你?”这事由他先提了出来。
她沉默了片刻,露出几分高明和自信:“我就耐心向她说好话,她不帮忙我就赖着不走。”
小艰一听,觉得这样做不仅不会成功,还会暴露此行的全部目的。他冲动起来,一步抢到她的前面,直截了当地教导她:“你就说你不愿意在我家过了!”
“这能行么?”她立即站定不动。此时此刻,她心里有两个疙瘩拥到脑际:一是你小艰真的要将我退回娘家而找了个借口?二是她蓝桂桂会因为我如是说,就可以去打听何石松?
小艰当然明白她此时此刻心里想的什么,于是就直言不讳地向她挑明:“她蓝桂桂一辈子就专靠给别人做媒活命。你这样一说,她有利可图,不就肯帮忙了?”
“我?……”她,沉默着,脑袋很快耷拉下去,两只穿着绣花鞋的脚也停在路上不动了。
“我什么?——这事我早就想过!”他变得十分认真起来。此时此刻,他俨然已是一个大人,“你若不这样说就无法完成任务,到那时我才……”那后面的绝话,他不想说下去。
大约歇晌时分,他们来到财宝老人夫妇的坟前。先是烧香烧纸,然后是各自磕头作揖,再后各自在他们的坟顶扎个草结,表示此坟还有坟主和后人,而且已经祭扫过。
“人人都有父母。我今日来给你阿爸阿妈磕了头,希望你也要将我父亲和伯父的事当回事;要不,明年清明节我就对不起了。”在临分手时,他又一次对她强调。
太阳暖暖的,他们就在那坟堆前各自走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