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恩 游子泪
----纪念父亲母亲诞辰九十周年
我们敬爱的父亲母亲已先后于2009年和2013年不幸离开了我们,相去不远,音容犹在。父亲母亲在苦难中牵手,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用一生的勤劳和付出给了我们天下第一亲情的家和无价的生命;用光彩的人生和崇高的品德影响并哺育我们长大成人。值此纪念双亲九十诞辰的日子,我们在沉痛中追思父母大人的恩德,缅怀二老的不凡历程,感念永恒的春晖温暖,传承老人家的殷切遗愿,用赤子之忱告慰老人的在天之灵,让子孙后代铭记先德,守望忠孝,不辱使命,奋发有为,继往开来,兴旺绵延。
父亲唐守忠老大人诞生于农历1924年11月17日。曾祖辈曾为名门望族,显赫多时,清代嘉庆年代任贵州提督要职,获皇帝敕封御制金匾,仕途通达,家宅荣耀。因时势不与,至祖爷辈时,家道中落,日渐衰败,爷爷辈迫于生计开始变卖祖业。我父亲兄弟二人,父亲为弟。尚未成年即深陷贫困,饱受苦难。不仅无钱读书,生活都难以为继。为换取银圆活命,父亲小时被爷爷过继给别人。稍大时,正值民国时期,国家战乱不止,抓壮丁已是常事。有一次,本是伯父当兵,父亲尤重兄弟情义,主动代替兄长从军,后又担心家中困难,便寻找机会从部队偷偷跑回,代替别人抽丁,以换取生活费。日寇侵华一路南下打到东安,面对民族危亡,父亲又义勇保国,参加了当地抗日别动队。日军败退后,父亲本以为天下太平可以安心务农了,不料内战又起,父亲又被抓丁到国民党部队当炮灰。在极度抵触的情绪下,父亲乘部队被一次战役打散的机会回到湖南。路过衡阳时,身上仅存的几块卖命的银元被宪兵搜走,险些被当作逃兵枪毙,幸亏父亲机灵躲过一劫,恰遇东安戏班在衡阳卖艺演出结束,便随老乡一起回到家中。解放后,父亲参加了中国人民武警,积极为新生政权进行剿匪运动。后来,由于与当时领导工作上意见不合,父亲一时任性回家,一心安心田地。直到改革开放后,政府肯定了父亲的历史和工作经历,落实政策,以武警荣誉退伍。
母亲刘甲英出生于农历1924年8月22日。外祖辈早年从江西吉安迁来,脉源为客家人,向以勤劳著称。基于勤俭厚道和诚信为善,到上世纪三十年代,外祖父一家经艰苦打拼,挣得了东安县城主要街道过半的铺面。家业兴旺,诗礼传家,人才辈出。大舅黄埔军校毕业,二舅广西大学土木系本科毕业,三舅湖南大学毕业,书香门第,人人称羡。母亲降生后,外祖父祖母喜不自禁,请相命先生推算一生运数,说是母亲命中饱虎,衣食无忧,旺夫多子,一生享尽福荣。虽是吉言,未必全对。外祖父祖母信以为真,对母亲从小疼爱有加,善为家教;母亲更是聪慧懂事,不仅识文断字,走线绣花等女红出众,贤惠淑秀,远近有名。
1945年,万恶的日军强盗败退到东安,外公早知日军无恶不作,便急忙安顿好商铺,就地埋藏好金银珠宝和细软贵重。为避鬼子凶焰,带领全家老少躲进了本县水岭深山。日军经过,把东安县城烧个精光,所藏家财全部被盗,不知下落。一场洗劫过后,家庭就此败落,外公老病气急,不久便撒手人世。外婆整整悲泣了一个多月,终于不堪打击,含悲下世。二十几岁的母亲就此一贫如洗,走投无路。相命先生多为口彩赚钱,终究祸福难料。艰难困苦,才是母亲的宿命。
1950年,是新社会开始的第二年。父亲与母亲在相识相知中走到了一起,开始了近六十年的不弃不离,成就了荣辱与共白头偕老的感情佳话。父母婚后相继生育了我们兄妹6人,三个兄长,我最小出生于1962年大饥荒的最后一年。由于物质匮乏,营养奇缺,瘦得仅剩一副皮包骨,饿得气息奄奄。打针时,护士连皮都揪不起。当时当护士的干姨妈对我已失去信心,对母亲说:“姐姐,小华肯定不行了,丢了算了!”母亲坚决不从,在放声大哭中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以与儿子同生共死的决心将我抚养大。父亲回乡后,一面在田地里刨食,一面靠磨豆腐、酿酒挣些小钱。在父母齐心合力的打拼下,家庭生活逐渐稳定并且还应付得过去。做开了小生意,家里每日客人不断,帮助乡邻也就成了常事。一次,同村一个遭天杀的乡邻结婚手头缺钱,向我父亲说起,父亲一向热心助人,便对那人说:“我也是等米下锅,并不富裕。你办酒收了礼金,请你下午还我。”谁知那人事后赖账,晚饭后不见还钱。为第二天凑钱买大豆,便登门讨债,并就对方失信说了几句。不料好心助人却招来对方怨恨,就此两家交恶,为我家文革中落难埋下了祸根。
1966年,史无前例的文革让全国遭受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灾难。我们一家也不幸跌进了苦难的深渊。一些一惯游手好闲的乡痞地霸借文革之机组织所谓群众造反行动,他们抓住父亲一些客观历史经历不放,无限上纲上线,栽赃诬陷,把父亲戴上“历史反革命分子、现行反革命分子、中美特务、四类分子、二十一种人”等帽子,任意批斗游街和毒打,我五、六岁那年,父亲被那伙人打得躺在村头的樟树下,无法行动,我看在眼里,心中除了伤心和害怕,还有仇恨和感恩。一些好心人不怕受株连按农村传统的民间跌打药方,去抓一些小青蛙用童子尿调制喂给父亲吃,用作活血化瘀,救治父亲。据说这次批斗会上,父亲被一帮黑心打手群殴后,那个曾经借钱不还的无赖不知哪来的疯狂,居然持枪猛然推子弹上膛,要当众枪杀父亲,幸亏被别人阻拦。半个小时后,那人余气不消,又将父亲强行押上街头示众,因身体被打残难以行走,仍被人架着游街。在好几年的时间里,父亲成了固定的批斗对象,多少次被打得痛不欲生,多少回全家哭得死去活来。每当被暴打回家后,记得都是母亲叫我守在父亲身边,唯恐父亲自寻短见。最让我不堪回首的是,父亲遭罪,全家连坐。清白无辜的母亲在那帮人道灭绝的暴徒手里也成了替罪羊,可怜母亲被殴打后,全家被重压在恐怖中的黑暗中,生怕母亲以死抗争发生家破人亡的不测。为防止意外,我与母亲形影不离,不知有多少夜里,我在母亲不停的叹息和泪花里拉着她的手不知不觉睡去,一场噩梦惊醒,还看见母亲油灯下垂泪。文革要彻底消灭所谓资本主义的苗,豆腐酒坊早已被勒令停业,不然的话,母亲晚上都因忙碌很少安歇。这样,家里政治上不见天日,经济上几乎断了生路。在学校同龄人当中,我只有经常受欺凌嘲笑的份额,我难以忍受侮辱,于1974年被迫辍学。这是一种痛苦的选择,因为我对读书从小就有强烈愿望,也是父母对我寄予的最大希望。我向父母诉说在学校受到的委屈,父母总是放下自己心中的苦楚极力安慰我,鼓励我不要灰心丧气,一定要坚持学习,坚持忍耐。然而终因学校那些红色后代同学对我的欺侮不断升级,我反复向父母哭诉,加之当时读书唯成分论,最多让你读完小学,此时我已是小学五年级第一期,只好无奈地就此休学。
放下书本告别学校,12岁的我成了修地球的童工,我因营养缺乏发育不良的身子在深过大腿的水田里干一整天,可得2分,而与我同龄的“社员”却有4分,低人一等的还有父亲,干一天只有8分,其他成年全劳力则记10分。全家人只有低头忍受当时世道下的人身歧视。那些年,尽管是抓革命促生产,尽管有“总路线、人民公社、大跃进”三面红旗高高飘扬,农村里的社员生活还上不了温饱线。我一家人人是劳力,个个都出工,为“农业学大寨”努力改造做贡献,到年终结算时,反而倒欠生产队几十元。欠账实际是已转为见收户所得,于是在年关时,总有人几乎是破门而入来家讨债,急得父亲手足无措,极尽屈辱哀声求情宽容些时日。只记得那是永远还不清政治账和经济账的岁月,那是我经历过终生难忘的寒冬。
1975年冬,家里主要劳力受队里调遣在水岭修水库时,弄回一些被冰雪压断的树杆,父亲和兄长们忙活了好久,做了一些矮凳小桌,突来一场割资本主义尾巴或是那些遭天杀的大队干部无钱开支,他们举着“打击投机倒把,狠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旗号,对父亲宣布罚款150元!那时150元相当于现在的数万元!足以让一个家庭倾家荡产。当时一个地主成分的“异己分子”被处罚金100元,第二天悬梁自尽,一死还不能了之,被宣布“死有余辜”。(这种罚款全公社只有茶沅大队这样做)父亲知道无处说理,连忙贱价处理了全部新家具,加上借贷才凑足了100来元。也许是出了人命,遭天杀的大队干部才发善心,将150元调整为50元。当时父亲也是急得想上吊,被伯父劝住。
1976年,随着祸国殃民的“四人帮”的覆灭,第二年全国恢复了高考制度。读书的梦想又在我心中复活,不幸人生终于盼来了希望的曙光。在县文化局当科长的远房叔叔动员下我重新回到了学校,由于辍学时间已有3年,先前的知识早已荒疏,学习起来有明显的难度,特别是年龄的差异,让我与小几岁的同学坐在一起很不自在。在一些同学眼里甚至把我看成是死不上进的留级生,于是动摇了读书的决心,产生了逃离学校的想法。知子莫过娘,母亲早就体会到我的感受,理解我的想法,但坚决不允许我再度中断学业。母亲多次把我叫到身边,痛诉家史的悲欢,讲解读书的重要,还用孟母断机杼一样的严厉和岳母刺字般的厚望,要求我一定要把书读好,读出出息来,读出志气来,读出成就来,读出光彩来!只要你读好书,父母再吃苦受累当牛做马也情愿。从此,我一心向学,不错过每次学习机会。母亲更是关怀备至,有求必应。读书多年,我基本上告别了农事家务,即连衣服都劳父母动手。寄宿学校,父母最放不下的是我的营养,每次回家,都免不了特别照顾,杀鸡大补。大凡学习需要,只要提出,父母总是毫不犹豫设法满足,毫无保留地为我付出。
有了读书的机会,依然免不了艰难曲折。长期的阶级斗争社会加上现代的色彩,政治上不公正待遇让全家饱受磨难留下的阴影,一直如鬼魅缠身。在学校,有人仍然对学生分门别类,我时时感受到他们戴着有色眼镜并用过时和成见否认自己。1983年为争取高考,我经预考已获得的参考资格却被一中学校无情取消。当时主要还是对自己的家庭出身心有余悸,加上与生俱来的自尊心,筛选过后不敢去查看分数,错过了事关命运的机会。为了那考出去谋求新天地的理想,我不甘屈服,辗转到二中复读。1985年,九嶷山学院到东安招生,就这样,我就近来到该校求学,终于完成了高等层次学业。在十几年求学的历程中,是父母的大爱和无私、宽容和激励,让我战胜了自卑和彷徨、怯弱和迷茫,让我有了人生的坚强和力量。
让我们最为感念并受益一生的是父母的美德。母亲一生洁身自好,自强不息,为人朴实真诚,克己为人,从不与人结怨记仇,只记别人的好处。当父亲因事与别人争吵时,母亲总是劝导父亲息事宁人;我们与人发生口角时,母亲无一不是先理解对方并严厉批评我们;当儿子与媳妇有不愉快时,母亲总是先责备儿子,并找机会安慰媳妇。老人家讲究干净卫生,经历了各种苦难,对一些人情世相的看待十分理性。无论是来自恶意的挖苦嘲讽还是时势造成的误会,她都会报以从容淡定。母亲曾经穿得干干净净上街卖青菜,街上人见了她那气质和打扮,怀疑地问:你城里人也有青菜卖?母亲只是微微一笑,让人感到城乡一家人的温暖。
从九嶷山学院毕业后,我在肇庆工作,逢年回家,母亲总是叫我们早点回去上班。“我这么多儿子在身边,会照顾我的,你要以工作为重。”
1993年,在广东生活好一点,我给母亲买齐了金银首饰。1994年我为父母盖了房子,家中应有尽有。每年我都从美国买了一些生命保健品回来,只想为父母健康长寿尽一份游子之心。父母从来心地善良,无论生活条件怎样,都不忘助人为乐,接济别人,同时十分热心社会公益事业。2007年,父母将我给他们养老治病的一万元捐出用于村里修路,感动了很多人。
由于文革,父亲身体被摧残,2000年时,得了肺气肿,每年家庭开支几十万元,尽管我不富裕,只要父亲开口,我都按时寄回。2009年7月底,父亲发烧住院,因为医生和亲人忽略,父亲于8月5日,离我们而去,当时,我脑海一片空白,母亲哭得几次昏死过去,我有泪不敢流,所有的开支我一人承担。送走了父亲,母亲因悲痛过度,心脏每分钟不足30下跳动,紧急送到地区附属医院,安装起搏器,花去了8万元。回到深圳,电话那头每天是母亲的悲哀哭声,电话这头是我的痛苦声。每天下班去应酬时,边开车边问家人家里情况,母子连心,我唯有在车内泣血般地大放悲声。母亲哭了几个月身体垮了,一下子老了十多岁。因母亲高血压、心肌梗塞、脑血栓、心脏病,装上起搏器后,两年内少住了一些院,从去年开始,病情恶化。8月份后,开始住院,春节把母亲接回。刚好了几天,母亲把他身上的首饰取下,“把这些留给我孙女蓉蓉,这钱给她留学用。”我坚持不接,无奈母亲坚持,我只好含泪收下。清明节头天再把母亲接回。基本上不进食,一切靠药物。第二天,母亲起床,连水也不喝,只好把母亲往医院送,母亲临走说了一句:“你把家看好。”当时我大哭了一场。此后,母亲病危,亲人要我把母亲接回,我坚决不同意。5月3号,给母亲插管喂流质食,能说话了,我非常高兴,两天后又不能说话并全身浮肿。因我在长沙给朋友办事,未能给母亲送终,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我们敬爱的父母在苦难中出生,在忧患里成人,在逆境里抗争,在坚忍中自强,用正直、忠厚、诚义、善良、勤劳、节俭、和奉献作为一生坚守的人生信仰,用自己无愧的一生书写了平凡与伟大、朴实与高尚,同时分别以八十五、九十高龄应验了“仁者寿”的箴言,为我们诠释并留下了宝贵的做人真理、难得的精神财富,赢得了子孙后代和社会永远的尊敬和怀念。生离死别,天人永隔。但是父母的血肉之情永远温暖着我们,父母的养育之恩永远沐浴着我们,父母的品德风范永远感动着我们,父母的教诲永远激励着我们!为了继承父母的遗志和美德,为了传递爱心济困助学,为了以最好的方式纪念父亲母亲,我将政府征地补偿给父母的八万元,再独资投入三至四十万元建立“忠英勤学基金”,每年以所得利息支持鼓励一些家遭不幸、经济困难的优秀学生孕梦圆梦,完成大学学业,让我们中华优良传统、朴素而崇高的父母情怀代代相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