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天师的天话(小说) 李 石
这里乡下有个古传习惯,凡人说出的离谱话,大家就说他说“天话”,而常说离谱话的人,大家都叫他“天师”。所谓“天师”者,即取笑他天上知道一半,地上全知也。据我记得,这附近几个村庄,原就曾出现过“甲午天师”,“丁酉天师”,“歪仔天师”和“吊吊天师”,等等。 “乔天师”姓乔,抗战胜利前夕出生,人高马大,一副粗痞相,大名天生,按正而八经称呼,应该是“乔天生”。大约因为那时他正当民办村小老师,说话太离谱,还有几个常常离谱的徒弟时不时跟着他凑热闹,大家就干脆送他一大雅号——乔天师! 乔天师在当民办村小老师时,就看中了县一中高中毕业的刘向京。刘向京比他小十岁,在学校读书时就被同学们不约而同抬爱为“刘校花”。按理,她就是考不上大学,也不会嫁与他乔天生(那时,人们还没叫他乔天师)。而他乔天师在见了她一次后,就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大天话:“有朝一日,我非叫她刘向京压在我的床底下不可!”当这话传到那年近花甲的刘父耳朵里,刘父也石破天惊地叫人放出一句大狠话来:“我女就是打死烧成灰也不会嫁与他乔哈巴!” 后来听人说,他第一次去拜访女方家人时,刚进屋坐下,就对刘父说出一句大天话。他说:“昨天我们村里,有头大水牯子竟一个大腾身从屋顶上飞了过去。” 正动着大怒要把他提去的“见面礼”丢出去的刘父一听,反倒觉得新奇,把那使够了劲的大手停在空中,狠狠地骂:“别听他放他娘的臭狗屁!” 他听刘父答话了,就借台阶下,笑着说:“千真万确!——不过,不过,您老不要生气……” 刘父瞪大那双大扯皮眼:说:“生气——?我还要打人呢!” 他估计老人能和他对话了,起码也消了些脾气,就接着说:“不过——,那屋是我家小三子堆的积木屋。” 也不知怎么搞的,一年以后,那刘向京也就真的嫁给了他,而且也当起了村小民办老师,他的“乔天师”雅号,也因此而越传越远。 某天,刘父对他诉说家里的老鼠特别猖獗,想了许多办法都无济于事。 他听后,就说:“那愁什么?——我明天给逮只老虎来对付它,保险管用!” 刘父听了,竟也骂起了他的诨名来:“也难怪别人叫你‘乔天师’,——老虎竟能逮来捉老鼠?从古以来就没听人说过……” 后来,他真的采取了一个有效手段—— 他逮着一只大老鼠,用油彩在它身上画上老虎身上那样的斑纹,再买只铁笼子将它关起来,喂米喂水,一到天黑就其放到谷仓旁,前来啃仓的大小老鼠们一见,都唯恐逃得不快。 那岳父老子也真的佩服起他的手段来。 改革开放初期,他到大街上买鸭子,遇上他的疏外甥女正卖鸭子。人熟货熟,说定每斤一块钱,也就称了两只,一共五斤应给五块钱。他将拿到手的鸭子捏了几捏,就给了她五十元。 外甥女接过钱,心里想:难怪这舅人都叫他“乔天师”,一下子竟给我这多钱!“舅舅,您钱给多了。” 他说:“你给这鸭子嗉囊充了这多河沙不就是为了钱么?——我就是要多给你些,免得你吃亏!” 外甥女只得实话实说,“现在市场上卖的鸭子,有的给灌了重金石,有的给注了水。我是学到他们的。” 他突然严肃起来,说:“学到谁的?——雷锋你知道么?为什么不去学?” 那外甥女一听,就要将到手的钱退还给他,再将那两只鸭子要回来。 他又认真地对她说:“你也不容易——鸭子我要了,钱也不用退了,拿回去买个好记性。” 果真,那外甥女从那以后,再也不学弄虚作假了,连听了这故事的人也不得不受到教育…… 那年月还兴农民上交,基层政府要搞什么配套设施,都向农民摊派。农民们出于对政府的信任和对自身利益的考虑,绝大多数人家都能积极做贡献。但后来有的基层干部一有事就向农民伸手,一些人家不得不在一边叫苦。 某天,村里传来一个动员令,说市里某主要领导发过电视讲话,要修某条市级公路,动员全市人民搞捐献。 什么捐献?到了下面不就按人头或按田亩摊派? 他乔天师一听,就向在场的村干部说:“愁什么?我向省委书记借钱。” 那些人听了,都七嘴八舌地骂起他来:“真你个乔天师,——尽说天话!” 当晚,他真的向省委主要领导写了信,请他暂借两百元给他上交筑路款,到有钱时一定奉还。 不几天,省委书记真的给他回了信,寄给他两百元,还称赞他有话就说,是个负责任的是好老师。 更重要是没过几天,市里做出了新决定:原计划要修筑的那条市级公路暂时停下来,不再募捐。 老百姓知情后,无不拍着他的肩背大声称赞他说:“乔天师哪,——你真够乔天到家了!” 某天,学区开教师会,休息期间,他对他的几个徒儿说他早几天把县公安局副长骂了个狗血喷头。 有人不相信,后听他一讲,还是真有其事—— 那正是这年七月某日,他大姐六十岁生日,他坐了个首席,吃着吃着不觉闷热难耐,就打了个大赤膊。那刚到任的郭副局长才从省公安干警学校调来,觉得他的行为有失大雅,就说:“你还是把汗衫穿起来!” 他一听,就大发其火:“穿什么汗衫?——我习惯了!你不见四面八方的农民正在搞双抢,能不打赤膊?” 有人走近他身边轻声劝导他说:“他是新调来的郭副局长。” 他不听则已,一听,反而有意提高声音:“郭副局长有什么了不起?他是见我外甥当了局长才来的;要是他当农民,会来吗?还嫌我打赤膊?……” 有徒儿提醒他:“你不文明,他会报告你们教育局长的。” 他听了,就说:“教育局长的老婆还在我管的校办工厂打工呢!——谁怕谁?”说的大家都哈哈大笑。 中心校退休的张老汉常患哮喘病,已有十多年历史了,一和人谈话就诉苦。 他听得有点不耐烦,就说:“我包你能治好。” 张老汉听了当然高兴,但他说什么也不相信:“没听说你这‘乔天师’也能治病?真的把我治死了,你仍然吃饭穿衣,毫毛不损。” 他说:“你要不相信,我还能怎样?” “那我就听你说来听听。”张老汉大约病怕了,见着和尚也喊姐夫。 他退休后,就被殡仪馆聘为销售顾问,就说:“一边是火葬场,一边是按摩中心。——你你自己选!” 张佬倌虽然没去过火葬场,但早就听人谈起过:那死家伙一推进去,就要经受上千度上万度的熬煎,谁个不怕?“你这人,总说不吉利话。” “那你就去按摩中心,而且学会了还得自己坚持。” 其后,他就有板有眼地一一道来—— 老年人哮喘,就是因为喉管里有痰,喉管里有痰是因为肺和气管里有分泌物,肺和气管里有分泌物是因为咳嗽,咳嗽是因为抽烟外加受寒。百病从寒起,百寒从脚起。你要不哮喘,就一不要抽烟,二不要受寒。多走动,常搓脚,搓胸背。” “常搓脚,搓胸背和按摩有什么关系?——你不又说天话了?” “你要不信,那就去火葬场吧!” 经过大半年的坚持,张老汉的老病果然好多了。最后逢人就说:“看来,乔天师还真有两下子。” 乔天师退休后,因为会说话,身子骨硬朗,被县殡仪馆老板聘去当了墓穴推介员。上班三天,就为他们写出了一段好的广告语—— “当一缕春风从南国吹来的时候,大地上的大小生命就都会跃跃欲试;当有一块新的乐土不弃身份为平民百姓排忧解困的时候,这个不起眼的“草根”们的乐园也就跃跃然欢欣鼓舞!《红岭墓园》就是在这样大好春光的背景下诞生,在这新世纪大潮掀起的风浪中成长,而且已经昼夜兼程,风雨无阻,受到了许许多多不同阶层人士的称赞和欢迎而腾挪跑跳起来…… 乔天师的那些个徒儿们看了,也都起哄起来,说:当年蒋子龙写《乔厂长上任记》出了名,我们的‘乔天师’大约也因此而扬名显姓了。
他听后,还说出一句更离谱的天话来——“可惜有的人总天天躺着朝天撒尿,淋着自己的脑袋,还说是洗淋浴!”(20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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