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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原来是宋人心底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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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5-4 17:04:0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无论人世间如何风云变幻,这个春天,跟既往的无数个春天一样,自顾自地走着,就快要到头了。
每当察觉春日将尽,中国人的心头,大多会浮现出一声感叹:开到荼蘼花事了......
荼蘼这种花,也是二十四候花信风中的倒数第二个:“谷雨三候,一候牡丹,二候荼蘼,三候楝花。”但若细问一声,荼蘼到底是什么花?这个问题,就是问植物学专业人士,也是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的,以至于被称为身份最扑朔迷离的花。
大致勾勒一下荼蘼的样子:植株形态是藤蔓或蔓性灌木,枝条有刺,三枚小叶或羽状复叶,春末夏初开花,花白色,且很香。
符合或接近这些特征的,有好几种蔷薇科植物。中国植物志里,也没有一种中文正名叫做荼蘼的植物。因此,这些答案都不是那么确凿无疑。
第一种,是重瓣空心泡(Rubus rosaefolius var. coronarius,蔷薇科悬钩子属)。明确认领此种的,是民国时期著名园艺家黄岳渊、黄德邻父子合著的《花经》——“荼䕷一字酴醿,俗音荼玫,亦呼香水花;枝条乱抽,酷似蔷薇,常人难以分别......学名为(Rubus commersonii),落叶亚灌木也。荼䕷虽称灌木而蔓性,枝自根丛出,多刺;叶羽状复生,每小叶稍呈皱缩;暮春新梢抽花,冠重瓣,色黄微带白晕,或全红色;花柄较十姊妹为长,故花下垂;盛开时色最烂漫,蔚为大观。”
《花经》最值得点赞的一点是给出了荼蘼在植物学上的学名。很容易查到,“Rubus commersonii”是空心泡(Rubus rosifolius)的异名之一,现已弃用。文中又提及花为重瓣,很显然就是重瓣空心泡了。另外,中国植物志也收录了“茶蘪花”作为重瓣空心泡的俗名。
但现今看来,最主要的疑点是重瓣空心泡并不常见,很难想像它在宋朝时直追牡丹的国民花地位。中国植物志英文修订版里也明确记载,此种“最早的描述标本来自英国的栽培品种,现今东南亚偶见栽培”。
相比之下,单瓣的原种空心泡(Rubus rosaefolius)还比较常见,我家小区就曾经栽种过,也叫蔷薇莓或三月泡。我很喜欢空心泡的花香,淡淡的清香味,闻起来就仿佛置身于大自然的山野之中。
第二种,是悬钩子蔷薇(Rosa rubus,蔷薇科蔷薇属)。我国著名林学家陈嵘先生所著的《中国树木分类学》里,将“荼蘼”作为别名给了悬钩子蔷薇,认为其特征符合清代《花镜》一书中对荼蘼的文字描述和插图。但悬钩子蔷薇显然不符合“大朵千瓣”这个关键特征,它是白色单瓣,而且是野生植物,广泛分布西南、华东、华南各省山区,而古代的荼蘼显然是栽培的。
因此,中国植物志直接否认了这一种,反倒将荼蘼花分配给了香水月季(Rosa odorata),因香水月季有白色、桔黄与粉红等几种,与多部古籍中提到的荼蘼花色比较吻合。但这个结论大概是最不具说服力的,因为从荼蘼的众多别名比如琼绶带、雪缨络等可以看出,白色才是它的本色。
最新的观点是现今一些植物学专业人士提出的,认为宋明古诗词中描述的荼蘼是大花白木香(Rosa × fortuneana)。理由是它最接近古籍中对荼蘼花形态特征的描述,比如 清代吴其濬的《植物名实图考》:“酴醿花,藤身青茎,多刺,每一颖著三叶,叶面光绿,背翠,多缺刻。大朵千瓣,香微而清。”
大花白木香被认为是木香花和金樱子自然杂交的后代,它有很多酷似木香花的特征,比如三至五小叶,花白色重瓣,但比木香花更大;而花单生、花托与花梗被针刺的特征,则来自另一个亲本金樱子。
目前,国内城市绿化中比较常见的是白色重瓣与黄色重瓣的木香花,大花白木香也不多见。1845年,著名植物猎人罗伯特·福琼(Robert Fortune)将它从我国引种到了西方,网上大花白木香的图片几乎都来自国外的一些苗圃。
荼蘼身世扑朔,就连这个名字,也自带神秘气息,光写法就有三种。最早的写法是“酴醿”,是一种酒。明代王象晋在《群芳谱》中解释说:“酴醿……本名荼蘼,一种色黄似酒,故加酉字。”明清的植物专著中则多用“荼䕷”之名,至于“荼蘼”,更像是其简化的拼写法。
纵观荼蘼的历史,最神奇的一点是,它在宋朝忽然成为顶级名花,但到明朝后就几乎消失了。据台湾潘富俊教授在《草木缘情——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植物世界》一书中的统计,古诗词中出现的蔓藤类观赏植物里,荼蘼高居第二名,共有近600首。但绝大多数都在宋明两代,其中宋朝有262首,明代有223首,合起来占了近八成。
宋朝人对花草有着相当特别的审美。很多植物,都是到了宋代才忽然备受推崇,一跃成为花中顶流,比如梅花、蜡梅、瑞香,以及“外来户”水仙与茉莉。他们赏花更重其韵而轻其形,最看重一个“清”字,素雅又清香的荼蘼备受青睐,也就不奇怪了。
翻阅宋代的荼蘼诗词,更可以发现,这花真是开在所有的生活场景里——
皇帝行宫种荼蘼。据北宋张耒《咸平县丞厅酴醾记》:“丞居之堂庭有酴醾,问之邑之老人,则其为枢密府时所种也,既老而益蕃延,蔓庇覆占庭之大半,其花特大于其类,邑之酴醾皆出其下,盖当时筑室种植以待天子之所,必有珍丽可喜之物而后敢陈,是以独秀于一邑,而莫能及也。”
文人雅聚于荼蘼花架下。见《诚斋杂记》:“范蜀公(北宋文学家、翰林学士范镇)居许下,造大堂,名以‘长啸’。前有酴醾架,高广可容十客。每春季花繁芜,客其下,约曰,有飞花堕酒中者嚼一大白。或笑语喧哗之际,微风过之,满座无遗,时号‘飞英会。’”
天涯羁旅,更是处处见荼蘼。写下“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不妆艳已绝,无风香自远”时,苏轼正贬居湖北黄州;南宋画家赵孟坚《客中思家》,提笔就是“微风过处有清香,知是荼蘼隔短墙”。
明代延续了宋代的审美。在明朝张谦德所著的《瓶花谱》里,酴醿与西府海棠、宝珠茉莉、桂花、蕙兰等八种花同列为二品。
暮春开花的荼蘼,被众多的宋明文人加持过后,成了中国传统文化里繁华春尽的永恒象征。这一点,大概是切中了中国人骨子里传统的伤感,所以特别容易共情,荼蘼的情感意象备受青睐,至今而不衰。从《红楼梦》中“韶华胜极”的花签,到亦舒的小说,从王菲的歌,到大热的台剧,亦是处处见荼蘼。
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借荼蘼的酒杯,浇一己心中之块垒罢了。因此,似乎也不必如此执着于到底哪种植物才是荼蘼。身边常见的蔷薇类,不管是香气、花形与气质,跟传说中的荼蘼都很神似,都很美好。
也大可不必如此伤感。荼蘼谢后,夏天自有石榴、荷花睡莲、白兰黄兰及木槿等继续盛放。君不闻,“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作者:周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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