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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赵宏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 最初看到电影《热辣滚烫》的宣传时，我并不太感兴趣。不感兴趣的原因，正是电影对于贾玲的减肥宣传。 对一个跑步二十多年的人来说，我始终觉得，钟爱某项运动无非是它恰巧适合而你从中获益，也就自然把它排在了个人日程中。这跟自律和坚持其实关系不大，更不用给它贴上什么人格顽强、精神坚毅的标签。 生活中我见过跟我一样喜欢跑步的，也见过太多觉得跑步枯燥无聊的，所以我从不劝人跑步，因为相比跑步，撸铁和普拉提之类的我也没坚持下来。 
何必为了贩卖情怀而强行营销？ 我也一直讨厌有关胖瘦美丑的刻板印象，凭什么就一定觉得瘦成闪电才好看，胖点儿就是没节制、有贪欲？这些无非都是消费主义设下的陷阱罢了。相信很多人之前跟我一样喜欢胖乎乎的贾玲，都是喜欢她身上那种松弛感——完全不受限于既定的美女框框，既然不追求这个，自然也就获得了无限的自由，所以她可以毫无包袱地自嘲、调侃。 对比那些僵硬地杵在台上的塑料美女，反而觉得她灵动又自信、温暖又可人。不困于美本身，所希求的也远超出美，这一点对于女性来说弥足珍贵，因为它反而会让女性绽放更多向度、更多层次的美。这些都让我觉得贾玲减肥根本毫无必要，更别说再以这个为主题煞有介事地拍部电影。 但随着朋友圈里越来越多人吹捧这部电影多感人励志，还是忍不住在年初二去捧了场。尽管和绝大部分人一样，我也是看完了贾玲身着白色露背裙站在海边回眸一笑的最后一幕才离开，但心情却如片中乐莹在得知闺蜜和男友搞在了一起，还被要求在婚礼上当伴娘时一样：作为观众，我被如此欺骗和利用，你却让我在奉上票房后还要送上我的赞美，我不答应！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这部《热辣滚烫》翻拍自日本一部小成本电影《百元之恋》，故事都是讲述颓废的中年女性如何将自己从泥潭里拔出。“人生想要赢一次” 成了两部电影中两个loser的共同梦想，大众能共情，觉得励志也源于此。 
但问题就在于，贾玲在宣传时不断强调，电影的重点不是讲如何瘦了100斤，而是通过赢一次证明自己可以成为更好的自己，但与原版中只颓不肥的一子不同，贾玲还是为了这部电影毫无必要地首先增重40斤，再减去100斤，所以电影主题也还是被牢牢绑定在了减肥上。 相比《百元之恋》前段导演和演员营造的生活无力感，《热辣滚烫》剧情的前段可说都依赖于低俗的插科打诨，光是 “好man啊” 就出现了多次，而当 “要不要我再给你man一次” “你这当大姨妈的还不得出出血” 之类的烂俗台词都出现在屏幕上时，我简直怀疑这是女性导演的电影吗？毫无必要的，不仅有贾玲多出来的40斤体重，还有与乐莹初遇时昊坤站在街边撒尿的桥段。在大屏幕上看到这些，连我都想说，男人没素质和没礼貌一样让人讨厌。 再说回到体重。贾玲说自己的电影不主打减肥，但可悲的是，影片在最后毫无亮点的草草结束后，为留住一刻高光，贾玲还是在电影结尾强行拼接上了自己的减肥日志，诸如 “X天X月，我终于可以翘二郎腿了” “X天X月，妈妈我太累了” “X天X月，成功减重100斤” 之类的话在屏幕上不停滚动，再配合她千辛万难的减肥视频，毫无疑问，影院里的所有人包括我都被精准地收割了眼泪。 但我清楚地知道，我的眼泪不是为电影而流，流泪纯粹因为我也去撸过铁，也去抡过绳，所以知道健身的苦和减重的累。与其说我共情的是宁可被打得满脸是血也绝不下台的乐莹，不如说我共情的就是在健身房飙汗的贾玲。 但是，口口声声说让观众不要把焦点放在100斤上，却还是将电影强行变成自己的减肥日志来赚取眼泪和票房，难道这就是所谓电影创作的真诚？观众花了不菲的影票和近两个小时走入影院后，难道就要被如此愚弄和收割？ 在想明白我是来看电影，而不是来看某个明星的减肥真人秀后，真要被这些电影工作者的所谓 “真诚” 给气死了。这不是张冠李戴糊弄观众，又是什么呢？难道观众的智商都已经无法分辨出主创人员是在 “挂羊头卖狗肉” 了吗？如果电影可以如短视频一样制作还能如此卖座，那真正的电影人还能有生存的空间吗？ 
这是女性电影正确的打开方式吗？ 除了贩卖情怀强行营销外，《热辣滚烫》作为一部女性导演的作品，最让人无语的还有女配几乎全员坏人的设置。 
极度看不惯乐莹，甚至与其大打出手的妹妹，在乐莹说来就是个婚内出轨还生下别人孩子的贱妇，而且这个贱妇一边瞧不起颓丧的姐姐，一边还惦记着她的房子；从小一起长大甚至一起经历校园霸凌的闺蜜，私下里早就跟乐莹男友暗通款曲，在被发现后居然还能厚颜无耻地要求乐莹当婚礼伴娘，以避免自己被别人误解为小三；那个在乐莹被带去派出所后施予援手的表妹，真实目的居然是通过让乐莹当众出丑提高收视来保住自己的工作。 淫荡、好色、贪财、背叛、利用……当这些标签都贴在女配们身上时，我又一次在想，这是女性电影正确的打开方式吗？ 我至今都还记得看贾玲的处女作《你好，李焕英》时的心情。虽然导演手法多少是稚嫩的，但那部电影仍旧讲了一个非常动人的母女间互相体谅真正理解的故事。当贾玲穿越回母亲年轻时，跟扮演母亲的张小斐的友情，也拍得比点缀其中的爱情片段更出彩。但时隔两年后，导演视线从母亲回到自己身上，难道围绕身旁的女性就都得是恶人？ 我跟一个学生吐槽这点时，他还问我，老师，那些人是坏得单调，还是坏得很有层次？我说，你看看李雪琴演的那个浮夸的闺蜜，大概就能知道坏得有多单调和乏味。如果是男导演，我还能理解是闺蜜就得抢男友的桥段，但女导演能否不要在电影里设置这种雌竞的陈腐桥段了呢？女性什么时候才能不要和男性一样厌女？ 还有个学生说，哎呀，老师，这片子就是个贺岁片，你可不能拿它当女性主义电影来看。但贾玲自己在宣传时，不也打着全球票房最高的女导演的名号吗？既然以 “女导演” 的身份获得如此多的赞誉和资源，难道观众就不能要求她承担点女导演的责任？就不能对她可以在女性题材上有更多挖掘有所期待？ 对比去年大火的《芭比》，同为女导演，《热辣滚烫》却并不女性友好。还有人说，乐莹最后拒绝了渣男的约饭请求，很有点女性意识崛起的意思，但离开我是因为我又胖又弱，我变瘦变美变强了男人就会重新回来，甚至还会卑微跪舔，这就是女性自主性的觉醒吗？这不还是由男性视角支配下的颅内高潮吗？ 还有人说，乐莹的醒悟是从之前的讨好型人格开始懂得爱自己了，就像她跟父亲吃饭时说的，以前手里有两个苹果，如果别人需要都会给别人，但现在要告诉别人，我也喜欢吃苹果。看到这幕时我也依旧无语，如果爱自己和女性意识觉醒可以做如此贫瘠的理解，那女性主义者大概又得被贴上自私者的标签了。 
女孩们，醒醒吧，这不是真的 最有问题的，还有影片传达的核心观念：只要瘦下来就代表了成功，就代表实现了更好的自己。但是，世界真的可以被如此扁平化吗？我们所追求的人生多样性呢？ 
其实，相比现在瘦下来但看着虚弱疲惫又有些乏味的贾玲，大概有不少人跟我一样怀念之前舞台上那个生动的小胖妞儿；又相比这个挂着羊头疯狂收割韭菜的明星瘦身电影，也觉得她之前的作品才足够真诚，才是真的成功。 作为全球最高票房的女导演，我真的觉得贾玲需要停下来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如何表达才不会让更多她曾经的粉丝继续失望。 故事的套路和单薄反映的，无非还是文本和想象力的贫瘠和匮乏。《热辣滚烫》在票房上的成功所折射的，也恰恰是一个短视频时代的到来：我们已不愿再对小人物和女性的命运起伏做更多更深入的思考，弱者进阶的唯一道路也就是影片所展示的自强不息，然后进入那个曾经作为他者的强者阵营。然而，接下来呢？ 这一点，其实也是我对贾玲相当失望的主要原因。作为一个出身草根的女导演和女演员，她其实有很多故事可讲，但仍旧讲了一个最俗套、最不可信的故事：我如果可以，你们也一定可以，如果你不可以，那就是你毅力不够、努力不够。女孩们，醒醒吧，这不是真的。 当然，上面这些批评，对于一个女导演而言，可能显得过于苛刻。因为贾玲能够从现有的电影工业中脱颖而出，就说明她注定不会是个革命性的角色。但是，既然能脱颖而出并被寄予如此众望，总还是要做点什么吧？要不然，电影的门槛会不会太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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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2-15 18: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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