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仲 华 随 笔 连 载(45)
唐仲华,女,湖南东安人,1945年5月生,中共党员,中师文化,小学高级教师,担任过两届县政协委员、县侨联委员和地(市)侨联代表,种过田,当过群师,曾先后32次被评为乡、县、(地)市先进工作者,被誉为“妈妈老师”和“常胜将军”。她自学成才,能歌善舞,生活经验丰富,在互联网上发表报道、小说、诗歌和散文多篇,很受读者欢迎。下面决定断续地转发她的多篇随笔,希望读者欢迎并给予批评指正。 李浩然2011-09-02于长沙
四十五 我姐唐孟华(3):踩光了大江口那条路
我的老家大江口小河东缘,原就有条歪歪斜斜的小街。小街南端尽头处的大庙边,就是原来公社的供销社。从我家步行到大江口,足有五里路,路上又多是鹅卵石,一双赤脚踩上去,不但鲠得脚后跟骨头生痛,还得磨脱脚板一层皮。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起初那些年,小小年纪的我姐,就常常肩挑背扛在这条路上来回走。沿路多曾经见过她的人,都常由衷地唉叹着说:这个小女孩硬是把这条小路都给踩光了。
那个年代,绝大多数人特别穷,除了吃不饱穿不暖,口袋里总是布粘布。“个钱逼死英雄汉”,就是当年人们相见时脱口而出的寻常话。
也就是这些年,我和我弟却都先后读上了东安三中。每到开学,那天文数字的书籍学杂伙食等费,就要让我们孤身的母亲瘦下一身肉。还只十五六岁的我姐,虽然辍学当了“牛司令”,也总是“谈钱色变”,每每急在心里。
一天,还只15岁的我姐,掖着几张零钱碎票到供销社里买食盐、煤油,正要离开柜台时,不意看见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爷,提着一旧布袋子物件向后面那座空屋里走去(那年月凡能出工的男女都不能随便不出集体工),很觉奇怪,就好奇地跟在他的后面,也向里走去。
到了里屋,她见那老人慢腾腾倒出一些破铜烂铁,然后过秤,再然后就从那收购员手里接过几张零票。这个发现,使她不觉有些兴奋,她干脆再往里面看,不意中,竟见那屋里堆放着许多杂七杂八的废物破件。她站着想了一会,也就疑惑地问那收购员:“这些东西都是您用钱买的?”那收购员一听,觉得她问得奇怪,就以问代回答:“不给钱他能白送?”她又问:“明后天要是我也拿些来,你也给钱?”那人笑了笑说:“小女崽,只要是能收购的,我一样给你钱。”
姐听了后,就像盲人瞎马突然见着了大路和光明,一口气跑回家里,把她的这一发现,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正在为钱发愁的母亲。本就公社化以来,家里所有东西都姓了“公”,母亲初听很不相信真有这事。待姐说是她自己亲眼所见,母亲才高兴起来。
于是.就在当天下午,她就和母亲最先在自己屋子里查看,搜集,说是上天入地也不为过,把家里所有的木柱,柜子,特别是箱子上的铜铁扣皮,提环,甚至钉子,全都或敲或撬出来。第二天,就由她提着送去供销社,一共卖了三块六毛钱。
母亲见着那些钱,当然也高兴,但当她再看看那些被敲打得满地狼藉的家什,不觉又心痛起来,流着眼泪,深深地说:“这都是你外婆当年给我的陪嫁物,——没想到,我这就成了败家子……”
姐听了,心里当然也难过,但她又不得不说:“人到了这地步,这应该还算是一个好办法……只希望他们两个读书都努力。”
自从那次卖得一点现钱后,姐的脑子,也就真的生起了一条挣钱路。她每每外出放牛或者做事,凡见到供销社可收的烂铜废铁旧布家什,哪怕只是一只很不起眼的小锈钉,或者是一支小孩子玩过丢下的公鸡毛,她都要如获至宝地拈起来,积攒到一个特制的袋子里,到得一定数量就抽空往供销社跑。
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的见识也一天天扩大,她的挣钱门路,也就越来越宽广起来。
比如,春天里,春雨过后,石山上就发起了“雷公菌”,树林里长出了蘑菇,她就一边照看牛,一边拈着它们走到小街上去叫卖;夏天到了,槐树开花了,她就想方设法把它们折下来择好去卖;秋天,可挖的蚌壳子篼,可采的樟木籽崽,可剪的野槟榔,她都想方设法弄回家来加好工,然后挑去供销社里卖钱;冬天到了,什么东西都没采了,她就专门砍茅柴。
人说“做官不知卖柴人”,是说这卖柴人不但特辛苦,卖得的钱财也少得太可怜。就说我姐砍柴卖吧。禁山不准砍,野山山陡路不平。为了那点钱,她常常出门前面四头牛,腰里掖着一把砍柴刀。把牛安排好,就争取时间砍。干的,捆起来;湿的,就摊在山上晒。到时挑回家里后,重新打散开,差的留给自己烧,好点的重新捆好挑到大江口,上串下走叫着卖。
人说小街街小人量气也小,他们见我姐年纪小,每买她一担柴,就要少给她两毛钱。一次两次后,姐觉得自己太吃亏,也就不高兴地对买主说:“你这太亏我了!”那些人就气她,说:“你要是能挑大人人那么多,我也给五毛钱。”
姐虽然还是个女孩子,却也总是争硬气,就把要卖的每担柴禾捆得和大人挑的一样大。如此这般,一路上,除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走,那满头满身的汗水,把头发和裤带都湿透,简直要把小命都赔上。
因为她常年累月放牛,又长年累月上大江口挣钱,路上见着她的人,都好心地警告她:“哈女崽,你踩光小路是小事,压坏了身子才是最大的失本呢!”
就这样,这位当年生产队里的“牛司令”,我和弟弟的好姐姐,为着我们那可怜的母亲和我姐弟俩,争得了一条别人不屑一顾却又是她的满是喜欢、满是艰辛的“挣钱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