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0七）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45 “我要读书！”（2）
这就是在他小艰之所以念念不忘希图上学念书的极其重要原因，也是他日后之所以学有所成和对权势者总是怀着嫉恨的思想基础。
经过较长时间的思索，他理清了母亲提出的一系列问题的头绪。他认为，母亲所罗列这多问题的核心就是缺钱少米，一旦解决了这个问题，其他问题也就很好商量。
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把自己所能解决问题的办法一个个摆出来，然后又一个个地进行梳理，天亮时分，他终于拿定了主意：白天跟父母下地干活，解决家中春种夏秋收劳力不足的困难；晚上打着火把下田下涧摸鱼捞虾拾田螺卖钱，筹齐明春上学费。雨天晚上跟人读书写字，打些功课基础。他还决定做些金香的工作，要她在他上学之后，能多用些时间帮助父母做些重活和苦活。
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半年过完，他就筹齐了能念完一年书的全部学费。更使他感到欣喜的是这年秋天的一个晚上，他在盘龙岵东面的小涧里摸鱼时，竟然发现一个暗洞内有一小群被人遗漏的架子鸭，足有30多只，饿得精廋的，主人已无法查找。
“真是天助我也！”他终于将它们捉到家里去，细心照料起来。
他的这一系列行动也确实感动了他的父母。民国38年元宵过后，他们兄弟俩就进入了他们就曾久久仰慕的殿堂！
其实，这所飘着“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的学校，并不视“有教无类”为信条。比如他们因交不起伙食费而必须读通学，每天16里旱路的来回和中餐的挨饿就让他们很难招架。再比如，他们的衣着褴褛，常常遭到那些横挑鼻子竖瞪眼的少数教员和多数同学的奚落。有几个略知底细的同学，竟在公众场合作贱他们：
“李小艰，你卖过女人用的尿罐没有？”
“李小苦，你说说，日牛屁眼是个啥滋味？”
每当听到这类言语，他俩就心如刀铰。
当然，对他小艰来说，更要命的是那算术课。那加、减、乘、除连同它们的运算方法，初听时简直比走天路还陌生。
记得第一堂数术课上，那廋高个儿老师向他发问，说：“2加2等于4，2乘2也等于4，那么4加4和4乘4，各等于多少？”
他听老师在叫自己，眼眸也似利剑似的刺来，立即脸红脖子粗心乱蹦。回答么？自确实不知道；不回答么？肯定是不行的。于是，就硬着头皮悄声说：“都是8吧？”
这时，只听全班哄堂大笑。
那算术老师更是不容分说，通通地几步走到他的面前，除了重重地给他一教鞭，还鄙夷地笑问：“你只配放牛，跑到这儿来干啥？”
他站在那里，并不责怪那十分蔑视他的算术老师，到老师出了教室他还没察觉。
从这天晚上开始，他就从第一页开始，逐段逐句地读那本五年一级算术书。母亲催他睡觉，父亲责备他不珍惜蜡烛，外加周身蚊子叮咬，肚中饥肠辘辘，他都全部置于脑后。每到学校又向同学请教，甚至以为那人打水抑或倒屎尿作交换条件。
大约也是“天道酬勤”吧，刚刚入学连笔都不会拿的他，通过半期的刻苦磨砺，竟然每天都能把课听懂了，在全班的期中测验中，他的各科总分居然排上了第8名。
学习成绩有了提高，当然让他解除了许多顾虑，但学校的乐观之门，并不因此就长时间地向他敞开。
青黄不接的5月某日，学校突然发出一纸通知，说学生必须加入“童子军”，而“童子军”必须统一着装。一周之内，每个学生务必将工本等费如数交到学校庶务处；否则后果自负。价钱是，每人每套稻谷14老斗。
“我的天哪，这不是要取我们的小命了！”祖母初听，竟像天要崩塌一般惊叫。
父亲和母亲正挖野菜回来，一听，双手就软了。
“我早就想到了，这种学校并不是省油的灯。”父亲长叹道。
他小艰想，自己十几年来的日盼夜盼，近一两年来的苦苦拼凑，特别是入学以后为着跟上功课许多日日夜夜的呕心沥血，怎么就因这一套制服就辍学？但他也实在再没办法。
一天早上，母亲突然捧出两套他们巴望了几天的白制服，说是特地请邻村何师傅赊的，白粗布底，童子军服式样，还说明日里上大山采摘些黄栀子碾碎，熬水染黄它。
“还是母亲会想办法！”兄弟俩都喜出望外地称赞他们的母亲。
可是，当他们忸怩地穿着那套仿制的服装走进学校时，不禁大吃一惊，那些由学校统一做的制服全是美国进口的黄咔叽，与他们穿的一比较，简直别如天壤！
“你们以为就可以滥竽充数了！”校长一见，毫不客气地将他们两个吼出队列去。
兄弟俩惶恐的希望早就全成失望。除了对校长的满心怨恨，还很为母亲的一番苦心感到惋惜：既然不准上学了，何必要费这大心思！
母亲想通过她原来的老师赵怡吾先生写信去学校说情，但她又马上否定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龙禄仙了。
他小艰自从那天被驱赶离校以后，除了对校长的横蛮一直不服，还时时刻刻留恋在他个人看来胜过天堂的学校生活。半个月后，他竟借用一位相好同学的军帽戴在头上，悄悄地混进了他原来的座位。
这天上午第三、四节是作文课。矮矮的国文老师并不检查座位，只在黑板上写上一道“我的求学之路”的作文题，就扬长而去。
小艰想，既然来了，也写上几句交去，如能得到国语老师的同情，也许能读完这个学期。于是，他就信手写上如下一段言语——
我的求学之路，可以说满是艰辛和苦涩。
我家离学校足有8里地，无论天晴下雨，我总早早起床，然后胡乱扒完几口饭就向学校赶来。每天中午，同学们都去吃中饭时，我就孤零零地呆在教室里挨饿，太阳下山了，还得背着书包头昏眼花地向家里赶路。
前不久我和弟弟因为交不上做童子军制服的稻谷，被校长从队列中吼出去，然后被迫离开了学校。我们知道校长有校长的难处，但我们能来上学已经很不容易。为了凑足学费，我从去年春天起就利用晚上打着火把下田入涧摸鱼、捞虾、拣田螺卖钱。为了读上这所学校，我已经吃了许多苦头，汗水要是收集起来也有一大桶了。不过，也好，我却从中学到了不少知识，并让我的意志锻炼得更加坚强。所以我又敢说，我的求学之路，除了艰辛和苦涩，也铺满了阳光和甜蜜……
也许因为诚心可以感动上帝，矮矮的国文老师看完这篇作文，立即将它转到校长手中。也不知这位校长从中领略到了些什么，竟然特地为他开了绿灯，让他读完了那个学期。
当他捧着他的考着全班第4名和“勤勉”评语的学期通知书向他的父母报喜时，他的父母也告诉了他两个大好而特好的新消息：
——湖南和平解放了！
——他的伯父在湖南和平解放中立了功！
| 
发表于 2012-2-15 19:35:17
收藏
发表于 2012-2-16 09:05:52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