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多少年过去了,当年的萤火只能在这些古典的诗句里亮着。在我生活的城市里,楼宇切割后的天空,滚烫的柏油路面,逼人的滚滚热浪,哪里还曾留下一片供流萤们栖息的水草?灯火阑珊,何处还存有适合这些精灵飞行的夜空?
对城居者而言,今日之“大暑”全然挡在了嘶嘶作响的空调之外,也挡在冰镇可乐与冰淇淋之外。城市的夏夜啊,不再有星空下的纳凉,也不再有纺车般的童谣和神秘古老的故事。而人们对于“热”的理解,越来越止于气温。
依节气与季候,“腐草为萤”之后,大暑的标志该是“土润溽暑”和“大雨时行”。可是,这苦夏的时光,还有多少人能领受到大地里层所泛起的那些湿润?很多时候,人们将泥土视为脏物,又何曾以手掌去触摸过这大地母亲的体温?
大暑是炎热的代名词。然而,暑的意义就是热吗?就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吗?不,在节气这里,大暑意味着上天对大地的又一份赐予,又一种滋养。
酷暑的光照与温度,一直在转化出生命的神奇。在水稻那里,它化作了清香;在花朵那里,它化作了明艳;在果树那里,它化作了甘甜;在土地那里,它化作了丰腴;在天空那里,它化作了雷电与雨露……所有与大暑相关的这一切,又都是多么神奇的造化。
众生啊,各个领受吧。不必在暑热里怀念寒冬,亦不必在寒冬里回忆柳荫。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大暑的意义是“热”。物理意义上的“热”,是传导、速度,是力量、能量。热,因此而成就为一门科学。心理意义上的“热”呢?是价值求同、氛围弥漫,是潮流时尚、时代趋势,它可能表征着一个时期的心灵生态。
当二十四节气行至“大暑”,我忽而从中看见一份深刻的生命哲理。
不是吗?大暑之后,便是立秋。极热之后,便是转凉。阴阳相生,物极必返,此为宇宙生生不息之道。就像那条哲学的阴阳鱼所示,阳至极处转为阴,阴至极处转为阳。世间一切看似矛盾对立的两极,全在生命的圆融中彼此转化。
人生本是忧乐共生,繁华落尽就是苍凉。一念起,在大暑的时间节点上,脑海里兀自浮着一个美丽的“圆形”,如同一种宿命。
极而言之,地球一刻不停地绕行太阳,这个蓝色星球的行迹,并不曾走出一个命定的“圆”。公转是一个圆,自转亦是。与天国遥遥相对的人间呢?春夏秋冬四季会以生命轮回的方式来“画圆”。
“圆”是闭合的几何曲线,何尝不是生命与哲学的神秘母题?
空间画圆,时间画圆,人间众生的境界,何尝又不是向往一个不留遗恨的“圆”?
【作者简介】
黄耀红,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教育学博士,硕士生导师。凤凰网专栏作者,著有《天地有节:二十四节气的生命智慧》《百年中小学文学教育史论》《吾土吾湘》《话里有话》《湖湘语文》《不一样的语文课》《给教育一个远镜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