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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暑:盛夏的光热孕育生命的清香与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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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7-23 10:34:1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今天,地球在黄经120度的位置上与太阳遥遥相望,一年中最炎热的日子开始降临人间。

这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暑。

“大暑”相对于“小暑”而言。

“小大者,就极热之中,分为大小,初后为小,望后为大也”。

在刚刚过去的小暑三候里,不曾聆听到月下的蟋蟀长吟,亦不曾看见蓝天下的雄鹰。在垄亩之上的先人那里,蟋蟀和鹰鸷都是为物候代言的柔婉调子与锐利眼睛。什么时候,这些生动的古典视听已然销声匿迹呢?

仰头是高楼的重压,俯身是水泥的大地,满耳是熙攘的市声,现代都市的上空升腾一股浊热的气流,灼伤了草虫的地盘,亦掠夺了飞鸟的天空。那一份喧嚣,如同一头钢铁怪兽,正着疯狂地吞噬着时间的见证。

大暑的午后,我独立窗前,与一树香樟默默对望。风里响着盛夏的声音。蝉声的高低起落,应和着风来风往。不知名的鸟语,或清脆,或细切,一句一句,酬答于密叶之间。今天也是窗外这株香樟的大暑之期,它是否也收到了来自大自然的律令?

大概二十多天前吧,我看到,香樟的树梢之上,稠密的树冠外层,还刚刚生出暗红的枝叶,一束一束,在风里微微颤动。今天再看它,那些新生的叶子,早已褪去了婴儿似的红润,油油舒展出少年般的新绿与清新。就在这些叶子换上新装的时候,那米粒般的绿色小果实也在渐渐饱满。我想,楼前这一团葱郁的深绿浅绿,何尝不是香樟的时间和语言?新旧共存的叶子们,何尝又不是一树天伦?

此刻,它们都立在盛夏的光阴里,静静地反射着一片片灼人的骄阳。但它们并不沉闷,总是以沙沙叶语和淡淡芬芳,回应着近旁的一句鸟语。风静的片刻,它们停止说话,静静地看着脚下某一只翩跹的黑色蝴蝶。

香樟并不是报告大暑降临的天使,最先报告大暑到来的,当是萤火虫。

“腐草为萤,土润溽暑,大雨时行”。

此乃古人所描述的大暑“三候”。大暑之后,萤火虫将出现于星月之下,飞舞在稻香袭人的田间水滨。然而,这么多年混迹于城市的车水马龙,我们又何曾见过夏夜里美丽的流萤?见过日光如瀑,见过灯光如流,见过烛光如豆。可是,世间会有哪一种光,还能会像萤光那样在遥远的童年闪烁呢?


那是山村的夏夜。晚饭早早吃过,孩子们洗完澡,将那一张被汗水浸得老红的竹铺放到塘基上。夜色渐渐降临,深蓝的天幕上布满了点点繁星。我们都在这乡间夜色里嬉戏,穿一条蓝色短裤,着一件月白背心,摇着一把驱蚊的小蒲扇。劳作了一天的大人,光着膀子仰躺在月光里。黑魆魆的山,像一头沉默的兽。它伏在村前,踞守着夜里的田畴、农舍与灯火。那时,每一片成熟的稻田间,都立着一个架子,里面亮着一盏诱蛾灯。一切微弱的灯光,都在衬出夜的凝重。

这时候,豆苗草叶间,水塘田圳边,南瓜花蕊里,苦瓜或豆角的棚架上,随处都看得见萤火虫发光的身影。一点一点,一团一团,它们上下翻飞,彼此簇拥,将乡间夏夜装点成一篇如梦如幻的童话。萤火在闪烁,微明的夜色仿佛也在轻轻流动。若从草尖上捉下一朵萤火,那柔和的光点便在你掌心里安静而温存。若放入玻璃瓶,那团停止了飞舞的萤光,会化作一簇冷寂的火。

那年月,我还不曾到过城市。有时候,父亲指着南边山外的那片灯光说,长沙城就在那个方向。今天想来,萤火闪闪的那些夜晚,原来正是一年中的大暑时光啊。

萤火虫产卵于衰草丛中,只有到了大暑这个节令,它们才由卵而虫。这些自带光茫的生命,很短很短,有的一生只有几天,至多的活不过一月。萤火虫于大暑后到来,一直将延续至深秋。有诗为证: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多少年过去了,当年的萤火只能在这些古典的诗句里亮着。在我生活的城市里,楼宇切割后的天空,滚烫的柏油路面,逼人的滚滚热浪,哪里还曾留下一片供流萤们栖息的水草?灯火阑珊,何处还存有适合这些精灵飞行的夜空?

对城居者而言,今日之“大暑”全然挡在了嘶嘶作响的空调之外,也挡在冰镇可乐与冰淇淋之外。城市的夏夜啊,不再有星空下的纳凉,也不再有纺车般的童谣和神秘古老的故事。而人们对于“热”的理解,越来越止于气温。

依节气与季候,“腐草为萤”之后,大暑的标志该是“土润溽暑”和“大雨时行”。可是,这苦夏的时光,还有多少人能领受到大地里层所泛起的那些湿润?很多时候,人们将泥土视为脏物,又何曾以手掌去触摸过这大地母亲的体温?

大暑是炎热的代名词。然而,暑的意义就是热吗?就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吗?不,在节气这里,大暑意味着上天对大地的又一份赐予,又一种滋养。


酷暑的光照与温度,一直在转化出生命的神奇。在水稻那里,它化作了清香;在花朵那里,它化作了明艳;在果树那里,它化作了甘甜;在土地那里,它化作了丰腴;在天空那里,它化作了雷电与雨露……所有与大暑相关的这一切,又都是多么神奇的造化。

众生啊,各个领受吧。不必在暑热里怀念寒冬,亦不必在寒冬里回忆柳荫。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大暑的意义是“热”。物理意义上的“热”,是传导、速度,是力量、能量。热,因此而成就为一门科学。心理意义上的“热”呢?是价值求同、氛围弥漫,是潮流时尚、时代趋势,它可能表征着一个时期的心灵生态。

当二十四节气行至“大暑”,我忽而从中看见一份深刻的生命哲理。

不是吗?大暑之后,便是立秋。极热之后,便是转凉。阴阳相生,物极必返,此为宇宙生生不息之道。就像那条哲学的阴阳鱼所示,阳至极处转为阴,阴至极处转为阳。世间一切看似矛盾对立的两极,全在生命的圆融中彼此转化。

人生本是忧乐共生,繁华落尽就是苍凉。一念起,在大暑的时间节点上,脑海里兀自浮着一个美丽的“圆形”,如同一种宿命。

极而言之,地球一刻不停地绕行太阳,这个蓝色星球的行迹,并不曾走出一个命定的“圆”。公转是一个圆,自转亦是。与天国遥遥相对的人间呢?春夏秋冬四季会以生命轮回的方式来“画圆”。

“圆”是闭合的几何曲线,何尝不是生命与哲学的神秘母题?

空间画圆,时间画圆,人间众生的境界,何尝又不是向往一个不留遗恨的“圆”?

【作者简介】

黄耀红,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教育学博士,硕士生导师。凤凰网专栏作者,著有《天地有节:二十四节气的生命智慧》《百年中小学文学教育史论》《吾土吾湘》《话里有话》《湖湘语文》《不一样的语文课》《给教育一个远镜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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