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吴东峰:皮定均的一段军史空白|回望大别山之山高水长
皮定均将军 “树也砍不完,根也挖不尽,留有大山在,到处有红军。” 这是我1983年第一次到大别山采访时在笔记本上记下的一条红军标语。那时,这里的村村寨寨,到处残留着红军苏维埃革命的痕迹,断墙残壁上时可见红色标语。 皮定均将军是大别山之子,出生于金寨县古碑区戴家岭的一个佃农家庭,世代贫穷,爷爷辈兄弟八人,多以帮工讨饭为生。将军父亲因得痨病早亡,寡母改嫁,此后定均与瞎眼爷爷相依为命,乞讨四方。八岁后曾到吴家店等附近村庄为大户人家放牛帮工。 皮定均曾如此回忆他儿时的放牛生活:“我为了使放牛更简单,常常把牛‘哄’到荒山上吃草,我到妥当的地方去玩。”大别山的山山水水,成了小定均幼年的“儿童乐园”。 古碑作家台运行在《皮定均传记》中说:“似火的炎热,赛刀的山风,练就了他的筋骨,粗砺的山石,尖利的荆棘,磨厚了他的脚板,他整天在大山里爬着、跳着、奔着、走着。大山是他的母亲,他是大山的儿子。” ⑳ 正因为皮定均是大别山人,并在大别山为中心的鄂豫皖革命根据地战斗了多年,所以他在1946年率“皮旅”中原突围时,穿越大别山东行,可谓如鱼得水,龙归大海。 要完全解读“皮旅”中原东路突围的胜利密码,我们不能忽视大别山地区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发生的那场暴风骤雨般的红色革命,这场革命对中国社会的影响之大,前可与太平天国农民起义,后可与文革红卫兵运动相“媲美”。 我第一次走进大别山是1983年3月,那时我是新华社军事记者,主要任务写一份中国贫困地区的生活情况报告。同行有摄影记者孙小振。当时,大别山地区的贫穷情况令我们格外震惊。 吴东峰在大别山采访周维炯的妹妹 记忆中有一天,我们爬上位于半山腰的上楼房村,去看望一位红军军属老大妈。走进大妈家时,就像到退到半个世纪前的时光:房子正中挂着“天地君亲师”家训,烟熏火燎般的木板屋,破旧不堪,家里几乎没有家当,一个地坑,四周围个圈,堆些柴枝,既煮饭又烧水。水壶是绑在一根硬木上,从上面往下吊着的。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原始的烧水方式。 但令我惊讶的是,大妈回忆起当年红军在大别山闹革命的情况,依然充满着深情,洋溢着初心。在烟熏火燎中,她向我们回忆了他们一家参加革命的往事,讲到高兴处,她站起来,抖抖身上的烟灰,为我们唱了一首红军歌曲《八月桂花遍地开》。 这歌声,原始、清纯、真诚,恍如隔世。与当下中国大妈唱的那些红歌好像不是一个味,似乎有着天壤之别,云泥之分。 大妈亲口对我说,她十四、五岁就会唱这首歌了。这位大妈就是1927年在金寨县斑竹园举行立夏节起义的领导人周维炯的妹妹,叫什么名字记不起来了。 周维炯在中共党史上大名鼎鼎。发生在1929年5月7日的立夏节起义,在大别山中心区打响了向国民党反动派进攻的第一枪。立夏节起义后,周维炯宣布成立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十二师,任师长。 周维炯万万没有想到,他的革命生涯没有在战斗中献身,而竟终结在自己人的屠刀下。 两年后即1931年秋,时任红十一师师长的周维炯在张国焘主持的骇人听闻的白雀园大肃反中被杀害。 据记载,那次肃反,杀掉了2500名以上的红军官兵,十之六七的团以上军官被逮捕、杀害。㉑ 1929年周维炯揭竿而起,在大别山中心地区举行立夏节起义时,年仅十五岁的皮定均已是“老资格”的农民协会会员,起义胜利后他被调到英山县任儿童团团长。也就是这一年冬天,皮定均成为周维炯任师长的第三十二师七十三团的一名红军战士。而后由战士而斑长,由班长而排长,成长成为一名优秀的基层指挥员。1932年秋,鄂豫皖苏区第四次反“围剿”失败,皮定均将军才离开了大别山,随红四方面军西征入川。㉒ 据徐向前回忆,1930年,中共中央为了统一鄂豫边、豫东南、皖西三块革命根据地,建立了鄂豫皖特区,并对三块根据地的红三十一师、红三十二师、红三十三师进行了改编,成立红一军,属下三个师分别改编为第一师、第二师、第三师。徐向前任第一军军长兼第一师师长,周维炯是第二师师长。徐向前说,那时,全军共2100人,二师才600人。在一个才600人的队伍中,官兵吃住都在一起,皮定均与周维炯交接的机会应该是很多的。 从1929年至1932年,正是以大别山为中心的鄂豫皖革命根据地正式形成和胜利发展时期。鄂豫边根据地、豫东南根据地和皖西根据地,相互连接,并向四周蔓延,总面积约15000平方公里,人口逾百万。三块根据地发展出三支红军劲旅:鄂豫边的红三十一师、豫东南的红三十二师、皖西的红三十三师,组成了红一军,后来发展为红四方面军。红军连战皆捷,军威大震。㉓ 皮定均夫人张枫参观“皮旅”军史室 建国后参军的皮旅老战士聚会合影 后排右2为本文作者吴东峰 可惜的是在这一时期皮定均的情况我们知之甚少。但有一条是确定的,皮定均将军在红军队伍转战于大别山区,参加了鄂豫皖根据地第一次反围剿等战斗,经历了无比残酷的白雀园“大肃反”..... 此次再上大别山采访,我们在一份资料里终于发现了皮定均与周维炯的一段交往的回忆。 “皮旅”中原突围路过吴家店时,一位吴大伯认出了皮定均,谈了皮定均小时的一段往事: “1929年立夏节,我们赤卫队配合红军打金家寨,消灭了商团,红军把商团头子汪东阁、吴立合这些官商的粮食、布匹、盐巴都堆到街上,分给老百姓。老百姓不敢要,怕‘白军’回来秋后算账。当时有一个小伢子就像你们的皮旅长,站在布堆上,人小道理多,讲得头头是道,周维炯师长当场表扬皮定均做得对。后来,老乡们都去领东西,不一会就把东西领光了。” ㉔ 徐向前元帅曾如此评价周维炯:“他不光是有个人英雄主义,旧习气也比较多。但他打仗很勇敢,人也聪明,是员战将。”徐向前元帅为周维炯被错杀感到十分惋惜。 抗日战争期间,徐向前曾找到鄂豫皖时期保卫局看押犯人的一个同志,问他周维炯牺牲时有什么口供?保卫局同志介绍说,周维炯最后的口供是: “老子二十年后还要革命,我不是反革命,你们才是反革命!” ㉕ 在周维炯牺牲的前两年,皮定均一直在他的麾下作战,周维炯的革命精神和军事斗争经验,无疑对皮定均影响很大;当然,周维炯在大肃反中被错杀也无疑对皮定均震动很大。 但遗憾的是,遍查皮定均将军的档案和相关回忆文章,没有关于与周维炯有关的片纸只字的纪录,也没有皮定均在那个时期参加作战的纪录。这是将军记忆的缺失,还是历史沿革的断裂? 但无论如何,我们完全可以认定,大别山的战斗经历,是皮定均将军从一名儿童团团长成长为一位准军事指挥员的摇篮。也为他十六年后胜利率部中原东路突围而一仗成名,奠定了良好的政治思想和军事素质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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