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武汉版“小汤山”火神山医院开始施工,端着盒饭的工人们,边吃着他们的年夜饭,边笑着对镜头说:保证完成任务。
这一夜,从千里之外风雨兼程赶到武汉的,还有北京、上海、广东、四川医疗队及空军、陆军、海军军医大学等多地多批支援湖北的医疗队。根据国家卫健委的部署,每批医疗队为135人左右。
实际上,自武汉疫情出现以来,全国多地的白衣天使们就主动请缨,驰援武汉。如1月23日,原第一军医大学赴小汤山医疗队全体队员,向南方医院党委发出了摁着24个红手印“请战书”。曾于2008年遭受地震的四川省,当地媒体报道,早在1月21日下午,多家医院的医务人员就主动要求到一线去,并写下悲豪的八字:“不计报酬,不论生死”。
而四川医疗队副队长、四川省人民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黄晓波,在真正进入武汉红十字会医院时,一定会对这八个字感同身受。“1月26日该院300多名医护人员,有30多名住院,30多名被隔离,近1/6的医护人员没办法上班。坚持上班的都缺防护服。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否是下一个感染的人。”他在财新网的口述报道中写到。
在后来的2月7日,国务院召开的新闻发布上,国家卫健委医政医管局相关负责人表示,援助武汉的医护人员达到了1.1万多人,其中3000多名医护人员都是重症专业的,全国最强、水平最高的重症救治专家团队就在武汉指导、会诊、巡诊。
在外部援助源源不断输入武汉之时,武汉政府于1月25日宣布,在早期两家定点医院和61家发热门诊的基础上,分批共征用24家综合医院,临时改造成为发热病人收治医院。疫情防控变得愈加紧张。
与此同时,24日16时,武汉发布通告——全员排查发热病人,分类安排发热病人。通告明确,各区要统一安排车辆将有需要的病人,送达指定发热门诊就诊,不得以任何理由拒收病人。25日下午,武汉再次宣布,从次日零时起,所有医院发热门诊24小时接诊。发热病人中确诊和高度疑似新型肺炎的患者,医院必须“应收尽收”。
1月27日 求确诊!求住院!
“一盒难求”
新冠肺炎全国疫情的数据图显示,武汉新冠肺炎的疑似病例从1月24日起陡然增加到了1月26日的近4000例。确诊病例从1月26日24时到1月27日24时,从698例陡然增至1590例,并在后来持续保持上升趋势。
“方舱医院建成之前,整个门诊每天都人满为患,床上住满了患者,走廊过道上也塞满了患者。疑似病例和普通发热患者混杂在一起,病人和陪护的家属挤在一起。”最早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三家定点医院之一、武汉肺科医院的一名护士在后来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说。
武汉一位在医院工作,但自己感染了新冠肺炎的女士告诉澎湃新闻,定点医院就诊艰难。比如拍CT,早上开始排队,要排到晚上才能拍上。有人为了白天能排上,从半夜开始排。至1月底,她去另一家医院就诊时,取了一个号,前面显示还有147人。
1月26日,澎湃新闻记者收到了武汉青山区市民夏女士一家七口疑似感染新冠肺炎而无法获得救治的求助。两周前,夏女士的婆婆最先出现身体疼痛症状。她和丈夫与家中双方父母都去做了CT检测。结果发现公婆、父母及丈夫的肺部均已感染或病变。
公婆和丈夫三人病情严重,在武汉市第九医院隔离治疗,父母在另一家医院输液治疗。因多数医院没有确诊是否感染新冠肺炎的试剂盒,所以她家人只以“疑似新冠肺炎”被收治。
据夏女士讲述,1月25日,她带着已开始干咳、发烧的三岁孩子到武汉市儿童医院治疗时,因家里多人疑似感染新冠肺炎被拒收。而她本人也出现了咽痛、心悸、肌肉酸痛。
夏女士的情况并非个例。李杰记得,差不多从这个时候开始,朋友圈被各种没有检测盒子、没法确诊、没法住院的求助信息刷屏。
李杰朋友圈的求助信息
“同事的岳母,真实!紧急!求助!!!”
“一位武汉同事求助,他妈妈高烧咳嗽……”
李杰默默地帮忙转发,“我一个朋友,求助时他妈妈就不行了,大概率就是这个病,没确诊,没住院,过了一两天就去世了。
病毒核酸检测试剂盒,一时成为武汉全城最稀缺的东西。据财经杂志报道,一位定点医院的科室主任称,医院门诊一天有120名左右发热病人,其中大约80名有肺部感染,但只有5名可能最终被收住院。
与一家医院动辄爆增数百的病人相比,检测样本能力却只有一日数十。据长江日报报道,1月22日到27日,武汉全市检测能力从每天200份提升到每天2000份。
在媒体的公开报道中,一方面,高度疑似病人无法确诊,无法入院,多人因未得到及时治疗而去世,另一方面,疑似病人来回在医院和家里两头跑,有的就成为了移动的病毒感染源。
随后迎来的好消息是,核酸检测能力开始大幅加强。据长江日报消息,1月28日,武汉市在现有10家新型冠状病毒检测机构的基础上,还要增加8家检测机构。后续核酸的日检测能力,至2月7日,提升至6000-8000份。
然而,控制疫情需要的不仅仅是检测盒子。2月5日,呼吸与危重症医学专家、中国工程院副院长、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王辰做客《新闻1+1》栏目时表示,“并不是所有患病的人都能够检测出核酸呈阳性,而且核酸对于真实病例的检测率不过30%至50%。”
和盒子一样艰难的,还有在应急状态下,医疗资源的合理调配和行政体系的高效运转。
李杰和朋友们的聊天截图。
2月1日 稀缺的口罩与防护服
“痛心、内疚、自责”
各种捐赠纷至沓来,似乎“口罩都到了武汉”,但武汉多家医院仍陷在物资匮乏的困境之中。
1月23日,湖北省中医院、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湖北省儿童医疗中心、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武汉市中心医院、武汉市中西医结合医院、武汉市第三医院、武汉大学人民医院等8家医院相继发出公告,向社会各界各界征集捐赠以下防护物资:护目镜、N95口罩、外科口罩、一次性医用口罩、医用帽、防护服、手术衣、防冲击眼罩、防护面罩等物资。这些物品均存在数千至数万以上缺口。
这8家医院向社会求助,实在是到了医院人员在病毒面前将要“裸奔”的境地。
1月24日,武汉一家三甲医院医生告诉澎湃新闻,进去(病房)之后(争取)不出来,少吃少喝,甚至不吃不喝,因为出病房后,就要重新换防护服,这样消耗太大。
还有的医生,为了节约防护服,穿上了尿不湿。此外,在网络上,人们见到有医生用雨衣、垃圾袋当防护服、泳镜当护目镜,裁剪外科手术服制作口罩。
爱心筹集的捐赠物资,不仅仅由于武汉“封城”,无法直接到达“不计生死”的白衣天使手上。
当日,武汉协和医院一则“不是告急!是没有了!”再次刷屏网络,医院求助了,急需医用N95口罩、防护服、隔离服、防护面罩帖。
1月29日,湖北红十字会在一次分配捐赠物资引发争议。随后2月1日,湖北红十字会表示,对物资分配中存在的问题深感“痛心、自责和内疚”。
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湖北省新华医院)呼吸与重症医学科主任张继先1月30日接受长江日报记者采访时,介绍了其一个月前最早发现这种疫情苗头的经过。张继先于12月26日上午接诊第一例病毒性肺炎病人,12月29日,其医院将类似7名病例上报给省、市卫健委疾控处。而当日下午,湖北省市两级疾控处快速反应,指示武汉市疾控中心金银潭医院和江汉区疾控中心前往医院,开始流行病学调查。随后,在竭尽全力应对众多涌向医院的病人,并看着同事感染和逝去时,张继先“把一生的眼泪流光了”。
2月1日、2日,中国红十字总会党组书记、常务副会长梁惠玲与民政部副部长王爱文分别率队赶赴武汉,指导湖北红十字会慈善捐赠工作。
2月4日湖北省纪委公布,对湖北省红十字会三名领导进行处分,专职副会长被免职。调查结果称,湖北红会在此次疫情期间,接收和分配捐赠款物中存在不担当不作为等失职失责问题。
2月5日,长江日报称,4日下午,武汉市纪委监委发布关于武汉市防疫应急物资储备仓库违规发放口罩问题处理情况的通报,决定免去夏国华武汉市统计局党组成员、副局长职务,并给予其党内严重警告、政务记大过处分;对武汉市发改委党组书记、主任,市统计局党组书记、局长孟武康和武汉市政府办公厅副主任黄志彤予以诫勉谈话。
通报还表示,纪检籍贯严肃查处疫情防控中违反工作纪律、搞形式主义官僚主义,以及失职渎职、冒领挪用款物等突出问题。
1月31日晚,华中科技大学北加校友会发布消息称,当天重达2.5吨的应急医疗物资从旧金山飞跃太平洋抵达武汉协和医院,由武汉加油行动武汉分队的志愿者亲手交付到医护工作者手中,其中包括目前急需的20万支医用外科口罩、2.75万双医用手套及4000件防护服。
国内各地群众、海外同胞纷纷向武汉捐资捐物的同时,国家工信部也相应地采取了应对措施和优惠政策,医用防控物资生产企业相继复工复产,物资紧缺的局面稍有了缓解。
2月8日 新生与期待
“这个城市病了,但我仍然爱他”
“所谓英雄,就是每一个微不足道,坚守着正直与善良生活的人。”法国作家加缪在《鼠疫》中如此写到。
据澎湃新闻此前报道,2月3日,54岁的武汉志愿者何辉走了,病因是新冠肺炎。自实行交通管制以来,武汉有一支规模超千人的志愿者车队,奔波在武汉街头,义务接送医护人员,被称为“武汉摆渡人”。何辉正是这些志愿者中的一员,从除夕到正月初五发病,他用勇气和热情,化解部分人员的出行难题。
而在武汉,千千万万个像何辉这样的人,将疫情下的惶恐转化为战胜疫情的勇气和决心。
2月2日,10天建成、承载期盼的武汉火神山医院,正式移交军队支援湖北医疗队管理使用。
3日晚,武汉市连夜建设三所超过4000张床位的“方舱医院”,用于专门收治确诊的轻症患者,随后又扩至容至11家万余床位。
4日,首批45名患者入住火神山医院。武汉发布疫情防控期间在外人员返汉工作实施方案。
5日,国家卫健委宣布,武汉新增疑似病例达到高峰2071例。当日,武汉政府宣布了一项举措,全面排查“四类人员”(确诊患者、疑似患者、发热患者和密切接触者),实行社区医院分级诊疗,网格化管理。
这一日,何辉曾经的下属李杰,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像何辉一样,去当一名志愿者。
李杰和社区医院医护人员合影
“城市生病了,但我仍然爱他,总要为他做点事情。去当志愿者,当然有感染风险,但城市不好了,这个家都没了。”他解释。
6日一早,李杰来到桥口区汉水桥街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和医生护士一起,接待发热病人。社区医护人员只有一层薄薄的一级防护服,但仍然穿着很不舒服。第一次长达6小时穿着防护服,让李杰震撼,“在电视里看过报道,但没有感同身受,6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很难过”。
“在个社区医院有五十多名医护人员,每天要接待七八十名患者,约有五六十人是疑似新冠肺炎。社区医院医生冒着感染的风险,近距离用试纸给患者取样,然后寄出去做检测。现在社区的接诊量,是平时的三倍。我尽量帮他们做点体力活,量体温,搬捐赠物资等。”李杰说。
2月7日,一家7口均疑感染新冠肺炎的夏女士告诉澎湃新闻,4日上午,年逾六旬的父亲在住院治疗期间“突发重症”抢救无效离世,当日她终于在武汉市中心医院等来一个床位,随后,三岁大的孩子在核酸检测呈阳性后,在儿童医院治疗。好消息是,公婆和丈夫的身体逐渐好转。
长江日报报道,9至11日武汉新增确诊病例数实现三连降,降低了近43%。
截至2月13日,湖北宣布新增新冠肺炎病例14840例,其中武汉新增13436例,武汉累计报告新冠肺炎确诊病例32994人(含临床诊断病例12364例),累计病亡1036人(含临床诊断病例病亡134例)。病例增加的原因,是湖北将此前临床诊断的13332例,纳入了当日确诊病例数进行公布。
当日,中央对湖北省委主要负责同志职务进行了调整。应勇任湖北省委书记,蒋超良不再担任湖北省委书记。同时,王忠林任湖北省委委员、常委和武汉市委书记,马国强不再担任武汉市委书记职务。
李杰2月12日晚告诉澎湃新闻,现在社区医院的接诊量在下降。10日,武汉宣布“封户”,小区实行封闭式管理,四类人员的收治和隔离工作仍然很大,下一步,他打算到社区去帮忙。
“我表妹在疫情比较严重的社区当书记,每天看她朋友圈发的工作情况,对我触动特别大。我想,现在社区肯定很缺人手。”
连着这一两天,陆续有患者康复走出方舱。在方舱医院内,努力康复的轻症患者们在一些护士的带领下,跟随着音乐的旋律,跳起了已经很久没有跳的广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