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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如棋──强弱黑白,倏忽翻盘。在举世汹汹的性平大潮下,谈男子气概似乎是件反潮流大势的事。
但“在正确的年代做错误的事,或在错误的年代做正确的事,基本上都带有悲剧性格”(陈芳明语),不正是许多中老顽童们硕果仅存的叛逆与快乐?
至少就我而言,怎么样能“像个男人”,是年少时念兹在兹,不敢或忘的。男孩在成长的过程中,心中总有个典范男人,有的喑呜叱咤,快意恩仇;有的却像张良般“状如妇人好女”,以脑力见长,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孔老夫子在教训那冲动莽撞的问题学生子路时,曾经分别阐述过“北方之强”与“南方之强”这两种男子气概的差别。他说:不避刀光剑影,死了也没关系,这种血气之勇是北方之强。而君子眼中的强是不同的:“宽柔以教”,“中立而不倚”,对正确的事择善固执,至死不变,这种内在的刚强,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啊。
“北方之强”的具体形象,《庄子·说剑》中描写得很透彻:赵文王爱剑如命,供养了三千多剑客。什么样的人会得到君主青睐呢?他们得蓬头垢面,鬓角突出,帽子低垂,穿着短衣劲装,怒目圆睁,说话不清楚的,这样的人,才man。
这种男子气概到了极致,就……吃起肉来了。《吕氏春秋》里说:
齐国有两个自吹自擂的勇士,一天狭路相逢,于是便一起喝酒去。酒过三巡,其中一人想吃肉,另一人竟然回答:“子肉也,我肉也,尚胡革求肉而为?”──你身上有肉,我也有,还另外找肉干吗?于是两个无聊男子就准备好酱料,拔出刀来互割对方的肉吃,直到死了才停止。
但有肌肉的不代表一定无脑。亦狂亦侠亦温文的太史公,在《史记》“鸿门宴”的文字里,便糅合了南北两种男子气概:
项庄在席上舞剑,伺机刺杀刘邦。张良赶紧通报等在外面的樊哙。樊哙慨然自任,带剑拥盾冲入军门;有人想拦住他,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扑地,哙遂入。”不仅强闯硬撞,他还瞋目怒视威震天下的西楚霸王项羽,“头发上指,目眦尽裂”!
这男人一阵风地闯进来,还怒目看着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项羽也紧张起来,按剑喝问樊哙的来历。张良缓颊:这位是为沛公刘邦驾车的樊哙。项羽当下惺惺相惜,赞叹不已:“壮士!赐之卮酒!”这是跟我一类神武英豪的同道中人啊,给他一斗酒!
樊哙一饮而尽,项羽又赐给他一只生猪脚,“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zhì)肩上,拔剑切而啖之”——现场将盾牌做砧板,宝剑做菜刀,切了就吃哩!鸿门宴上的肃杀之气,竟然就被这充满男人味的即席表演,冲淡了!
当樊哙吃干抹尽,看来粗枝大叶的他便哓(xiāo)哓痛诉,即席发表了一段动人的演讲:大王你听信谗言,误会我主公,让天下有功之士寒心,我真对您失望云云。最后,占有绝对优势的项羽竟然就轻轻放过了刘邦──他最大的敌人。我们可以说,没有樊哙这套“力与美”的表演──肌肉的勇力与言词的华美,就没有接下来四百年的汉家天下。
我还记得少年时读到“壮士”二字时,从灵魂深处泛起的战栗与低回。
还有一种男子气概,叫作“正气”。曾让一世之雄忽必烈折服的文天祥就有──他在狱中坚持四年不屈,写出千古名篇《正气歌》,终于求仁得仁。忽必烈不得已杀了他后,还惋惜地赞叹:“好男子!”
金庸大师的《神雕侠侣》透过“大侠郭靖”这个角色,将正气阐发得更好。书里郭靖自道:
“我辈练功学武,所为何事?行侠仗义、济人困厄固然乃是本分,但这只是侠之小者。江湖上所以尊称我一声‘郭大侠’,实因敬我为国为民、奋不顾身地助守襄阳……只盼你心头牢牢记着’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八个字……”
我还记得少年时读到“大侠”“好男子”时,从灵魂深处泛起的热血与豪情。
而带领国家走出种族隔离,建构了“彩虹民主新南非”的纳尔逊·曼德拉,诠释了另一种男子气概。他曾对着《时尚》杂志的记者,缅怀了科萨族男孩的成人仪式──无麻醉切除包皮。
仪式进行时,17岁的他差点因剧痛喊出声来,但在部落长老们的注视下,他忍住了──他相信在痛苦中学习保持镇定的心理,此种磨炼将永志难忘,使青年成为负责任的成年男人。记者问他长老们的反应怎么样?曼德拉很自豪地复述了长辈们的评语──几乎像恭维一般:“这是个男子汉!”
嗯……上面这几种男子气概:壮士、大侠、好男子、男子汉,感觉都很难,很痛!我还是返璞归真,做最容易的“新好男人”就好。
衷可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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