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二一八)8-14
作者 李 石
77 堆出岸兮奈若何(3)
杨组长一听,嚯地站起来,把桌子重重一拍,然后,嘶哑喉咙居高临下地说:“你这是在恐吓谁?——我告诉你:我十几岁就扛枪了,什么日本鬼子,什么国民党土匪乱七八糟的家伙都在我面前一个个服服帖帖,你刚拿了几天粉笔,竟敢这样抬杠……”
与会人员,看会开到这等地步,都懊丧地擅自长叹。有人提议:“就叫张校长裁定吧!”
这张校长也是一名从部队下来的老党员,虽说文化水平不甚高,但因为原是团政委,处理这种突发事件也就比杨组长冷静多了。只见他拿起那乌黑烟斗,长长地吸了一口,然后慢腾腾地用他的浏阳腔说:“我以为杨组长和邓老师说的话都有一定的道理。党的领导吗,我们应该服从;知识分子吗,我们也必须尊重。李坚学习成绩拔尖,做点事务性的工作,就像合作化一样,让大家揩他一点油,这也是我们共产党的一贯政策嘛!我给你两位的意见折中一下,让他担任一个要紧的而又不影响他学习继续领先的职务。”
“真没想到,这么一个小人物人还未露面,就引起了学校高层一场纷争,莫不是一个梁山泊里来的混世魔王?”数学组长矮个子蒋老师,不无风趣地向大家开起了玩笑。
张校长是一校之长,他的意见当然要起作用。后经行政会议和各班班主任商定,决定从这个学期起,每个班,除了照常设立班委会和团的支部,还特派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干部,由行政会议、校长室、教务科、总务科并团总支联合在学生所在班指定,具体指导、观察、总结和反馈所在班各项工作的进展情况,做到每天有汇报,每周有小结,每月有总结,月底还参与学校的重大决策。为了名正言顺,就叫它为“特派员”。
这特派员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身分?新来乍到的李坚,简直成了丈八和尚。他问邓老师,邓老师说就是要当好他的喉舌和耳目;他问教务科长,蒋科长说就是要当好班主任的参谋;他问张校长,张校长慢条斯理地告诉他:“就像当年共产国际派驻中国的要员。”
“这特派员该是个什么样子?又该咋样开展工作?”他和与会的其他班的所谓“特派员”,都不得不在会上和心里叫苦。
“以身作则,模范带头,认真观察,如实报告,突发大事,参与干预,职务不高,责任不轻。”校长办的金老师在发给每个特派员《班务纪要》的大硬皮本时,慎而有慎地告诫他们。
L农校既属省农业厅直接领导,不仅各项规章制度很是健全,对教师和学生的要求也十分严格。每间教室都张贴着许多“须知”,门口还挂着一面大镜,老师或学生衣着不整洁者不得入内,态度不严肃,迟到、早退甚至于精神不振者,《班务纪要》上都要详细记载。再比如说,每天8节课,都是两节连上。每堂课的前15钟,都由授课者临时抽人走上讲坛当众答问,当场记分。而记分全部采用苏联的五分制,5分为满分,4分为优秀,3分为及格,2分为劣等,1分就是0。这些记分不但授课老师要记入他的成绩册,特派员还要记入《班务纪要》,然后由教务人员除当天傍晚在过道的大黑板上公布,还要记入个人档案。还比如说,学校每期期末用半个月时间举行期考。考查科目分及格和不及格两类;考试科目要进行严格的笔试和口试,两相结合后,成绩都优秀的自然给奖,对成绩不及格的学生要分别给予严厉惩处:一科的准予补考,两科的无条件留级,三科和三科以上的立即除名。再比如说,迟到、早退、自由旷课或上课精神不振,或平时表现违反学生行为规范达到某一程度,就要分别给予劝告、警告、严重警告、留校察看,直至开除学籍的不同级别的处分。诚然,这些规定和要求,对于品学兼优的学生来说,只能算是家常便饭,而对于那些原就不曾严格要求自己,或者基础本就较差的同学来讲,就每时每刻都胆颤心惊,说是“谈考色变”或“谈分色变”或“谈处分色变”,实在不算为过。
“这样看来,全班48人的生死薄就捏在你手里了!”闻知李坚已经被宣布为“特派员”的唐琼玉,对站在身边的老乡兼老同学的李坚开起了半真半假的玩笑。
“这怎么叫是‘捏在’我手中呢?”李坚不以为然地反诘,“各人的命运还是由各人自己掌握好。”
“我这个老乡老同学的面子,到时就别忘了给喲!”唐琼玉故意说得神秘兮兮。
李坚当然知道她是在说笑,于是也就风趣地说:“你唐琼玉要是掉进了烂泥坑,请小心我这老乡老同学还要落落井下石。”
唐琼玉本来想报考师范,因为她的姨父是教师,早就有将她许给自己儿子的用意,在她还在初一时,就常领着她的表哥来学校看她,名义上是关心她的进步,实际上是有意识是培养一种特殊情感,以便水到渠成时候,让他们由两小无猜、进而发展成为终身伴侣,谁料那表哥很不争气,不仅没能把书读好,连如何做人也是擀面杖吹火,个子虽然长的高,可粗细就只那么一夹,两条长腿活似一柄瘦圆规。要是让他跑步,长长的脖颈颠来倒去又好比谁在摇一株瘦高粱。
“爸,你日后不要再提表哥了。”在她从初中毕业回家的晚餐后,她突然对她的父亲说。
她的父亲是个老实农民,虽然心里娇爱这个独生女,对女儿的思想变化也有些觉察,但又觉得要是照女儿的意见办了,那是很对不起自己的姨妹子和姨妹夫的,于是也就连忙告诉自己的女儿:“那是对不起你姨妈和姨爸的。没他们的支持你能念完这初中吗?何况你日后考上高中还要他们的帮助的呢!”
“我日后不报考普高。”女儿干脆地告诉父亲。
“不报考普高,读师范也得交书费杂费呀!”她父亲又接着警告她。
“我报L农校!”
也就这样,她和当时许多其他同学一块报了L农校,并且以恰好上了L农校录取分数线被农业厅录取。也就是说,她原来就读的零陵二中,除了一位姓罗的同学被学校列为备取生而最终没被录取外,如今就只有她和李坚两个人登上了这座培养未来“初级农学家”的神圣殿堂。
今日之唐琼玉已非昔日之唐琼玉了,除了考进这所学校属百里挑一,其人身其人格其思想的成熟程度也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透彻或者圆满的了。
比如说,她除了对团组织忠贞不二,对社会主义事业也充满信心,对个人的前途和理想简直可以说是矢志不移。那时的初三语文有一篇何其芳的《生活是多么广阔》的课文,她读过以后,就把它背得溜熟,其中的“去写诗,去画画,去当飞行员,去当探险家……”的佳句,随时都可以从她的口中迸发出来,她不但准备出色地完成这三年的中专学业,还曾多次想过在该校毕业以后,能被学校保送去大学过把瘾,只是她唐琼玉办事一向稳重,不曾轻易把这些想法告诉别的人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