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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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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9 15:11:5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一二七)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52  问讯蓝桂桂(2)



蓝桂桂,就是前文所说的马艳红、“伙计娘”。她,早就嫁与峻屿岭的刘秀皮了。

这峻屿岭山高地不平,几间东倒西歪的土砖草屋,叫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穷地方。刘秀皮过于忠厚,在他的爹娘离世以后,几个好赌的狐朋狗友就经常缠住他“砸三清”。

这“砸三清”,其实也是赌钱。是几个大男人,围站一个小圈,小圈地面中央处放置一块小青石,参加的人将三枚清代铜钱汉文的一面分散搁在手指尖,然后用劲将手往后一抽,叫声“好财气”,让三枚铜钱同时砸在小青石上,再让它们自由滚落。如果铜钱落定,朝着上方的全是满文叫“全清子”,所参与的人都要向那人赔上事先已经约定的铜板或者光洋;要是朝着上方的全是汉文叫“全麻子”,他就要向所有参与者倒赔。这刘秀皮生来近视,外加他高兴起来时,每“砸”下去还有意大大旋转一个周身的毛病,附近那些前来应“砸”的家伙,常常合伙做他的手脚,有时甚至还给他几顶高帽子,说他手气好,说他输得爽快,有大家气魄,还有个别人当着面奉承,说他老婆好,既漂亮又能干。他听了,还真的给那话当真事,越输越来勇气,不到几年工夫,家里的浮财早就所剩无几,只剩一间破屋。“我怕前生做了什么缺德事,竟瞎了眼跟了你这种不开窍的东西!”每当老婆无头无脑地咒骂他的时候,他也只在一旁挖空耳朵听,并不表示反对或者赞成。到了后来,他的老婆干脆什么营生也不干了,又专替人做起媒婆来,凭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把远远近近的认识或不认识的男男女女,拉得一对又是一对,成了方圆几十里无人不晓的“驳头伞”。

“驳头伞”。是此地的方言。意思是,凡替人做媒的人,在被她撮合的男方娶亲时,她必须要撑一把红木顶的纸伞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头,而这把由男方无偿送给她的新纸伞在这迎亲的回路上,都应由她主动将红色的小木顶拔去,以表示打这种伞的人就是“大红叶”,其后这把伞也就在成了男方对保大媒的人的赠送品,永远被她和她的家人所拥有。可以想象,她蓝桂桂既然能为那么多人把媒做成,人们送她这么一个外号,也就不足为怪了。

镰刀湾一带的人只要有点年岁的,都曾听说,以“驳头伞”出了名的是“下有马艳红,上有蓝桂桂”。实际上,这“马”那“蓝”就是她一个人。不过,这上下两把“驳头伞”还是有许多不同处的,比如说“马大骗”,“蓝大劝”;“马”可代人将就,“蓝”要你“心甘情愿”;“马”红火在前,“蓝”吃香在后。要是有人追究她们为何如此泾渭分明,都说可能是她的年岁变了。不过,从做媒这点上讲,却还是异曲同工的。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没娶成媳妇的男人或者有女嫁不出去的人家,一心只想尽快达成目的,谁还管你那些在他们看来显得极不重要的这“同”那“异”?再说,这蓝桂桂自有她的招数,她原本想叫“蓝桂香”或“刘桂香”。可她却认为大家都这样叫,就是太俗,难以引起人们的关注;当然,还有不敢公开秘诀,那就是:她改嫁给刘秀皮的那天晚上,与刘秀皮同床干那事时,发出一种“桂桂”的声响,刘秀皮一听,认为非常有趣,就结结巴巴地说:“你这‘烂,桂,桂’多动听!”她就“将话就话”,“那你日后就叫我‘蓝桂桂’是了。”于是这戏话就成了她的真姓实名。据峻屿岭人说,有一天她的丈夫还没养成习惯,不觉叫了她一声“烂桂桂”,她正在漱口,抬头就给他吐了个满脸牙膏糊糊,接着,就大骂起来:“不开窍门的东西,亏你爹娘把你叫做刘秀皮,秀我条卵!——连自己老婆的名字都记不住,还不如去给普世上的女人洗马桶!”她的丈夫有了这个教训,以后就经常小心翼翼,有时甚至见着她迎面走来就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转身。到了将要解放时,他家里的几口人的生活来源,就基本上靠她一年到头替别的男人女人穿针引线净赚的钱米家什。

就在这天中午时分,金香女就孤身只影地来到了她蓝家大门。大门反锁着,只有一只大约是下了崽的黑母狗,用警惕的目光侍候着她。

“我家桂桂婶娘干什么事去了?”金香打量了一番,然后向一位晒太阳的老太婆问。

那老太婆举起那干树枝一般的右手,在额上搭了个凉篷,瞄了好一阵,然后嘟嘟喃喃地告诉她:“你找蓝桂桂么?她开会去了。”

“她开的什么会?”金香又问。“这个,我也说不清,大概就是那抗米援朝的吧,打什么反革命的吧,还有那嫁给别人自去的自来婆的事儿吧;哎呀——这个那个,我怎能说得清呀……”

金香听了老太婆的话,又反复看了看老太婆干瘦如柴的形象,不觉又想起自己的父亲来,想起他的孤苦伶仃的晚景和对她的殷切企望,也想起自己今日来到这还算陌生地方的使命,她多么希望自己一辈子能有一种新的生活,而要有一种新生活,就应该从这还年经的时候起,找到一个可靠的人家和有希望的男人。她心里想,这老太婆的可怜和这蓝家的这般冷落,大约都与她们小时候父母缺乏慎重的考虑把她们随便给个男人多少有关。说实在话,她金香自过李家门的一两年来,在祖母和阿婆的训导下,是有了很大进步的,对自己的言行举止都作了很大的改进,比如每天早上洒扫除尘,对镜检点。还比如,原先每逢肚子发胀总是随便放屁,甚至当屁要出屁眼时还有意用力一撑,让它发出像撕扯新布或敲击板壁那般钝响;现在可不同了,连话不高声笑不露齿都差点全做到了。还比如对于她的丈夫小艰,更是比以前倍加敬重,虽然小她七八岁,还是事事都听他的,三从四德嘛,她为什么不应该、不可以这样做呢?就说今日里他要自己来完成这个任务,她是不应该也是不可以有半点含糊的。她相信他的小丈夫是一个比她聪明比她有能耐的人,她今后的大多命运就得要靠他来摆布,她的若干年以后的日子也还得取决于他的所作所为。女人嘛,把自己的一生和身子交给了男人,还不一切都要听从男人的?想到这里,她似乎又因为她的小艰,今日里特地给她送到她的父母坟前扫墓而感到欣慰,为她的小艰叫她完成他们家里人完成不了的使命而生出许多自信。不知不觉,她似受到不少鼓舞,竟羞怯而又轻声地哼起了她在夜校里学唱的“雄赳赳,气昂昂”的歌曲来……

“……他这种人呐,我就要和他斗争到底!就要……”她侧耳一听,知道是她的桂桂婶娘回来了。那气冲冲的说话人不就是她?

她怯怯地和她的蓝桂桂婶娘打招呼;蓝桂桂就爽快地将她引到家里,叫她在一只老掉了牙的旧板凳上就座,问她土改工作组进村后村上有些什么变化。她有许多事都回答不上。

“我秀皮大叔呢?”金香毕竟已经成年,在全屋子搜寻了几眼,就问起这家的男主人来。

“他呀?——你是问你那不开窍的卵秀皮吗?我在大会上告发了他,如今被民兵逮到乡政府去了,说不准我还得与他离婚呢!”蓝桂桂一边忙手上的活计,一边气愤地告诉客人。

“怎么会这样呢?!”金香听完不禁大吃一惊,两只黑眼球撑得更大。

“怎么不这样?”蓝桂桂两只利索的眼睛瞄了一下对方身边小提篮里的两包糖果,又接着说,“你说他狠心不狠心:人家土改工作组要立我为土改根子,他却三番四次说不能立,说我不务正业,专做媒人什么的。——你说世上有这种蠢猪一般的男人么?简直就是反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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