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四十五）

李浩然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四十五）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22   锋芒初露（1）
     
中华民国15年夏历3月17日，这是李斗和他的母亲、弟弟、妹妹很难忘却的日子。
这天，阳光明媚，春风习习，清澈的江水在浅浅的河床里缓缓流动，给人以大地又一大轮回的感觉，早就憋得难耐的李斗，虽然还是满心忧伤，却又不无得意，有如囚鸟出笼，又有如旱鱼得水，那轻松，那舒展，那快活，那勇往直前的美好心境，可以说，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从未得以享受的。他没去见官长，也不去舱房，只捅一件领褂，光脚站在甲板上，全神贯注地看着随船追赶的胞弟，直到他变成移动的小点，直到他再也看不清他、看不见他，才本能地挥动那粗大的右手，粗犷地大叫：“再见了，故乡！再见了，妈妈、弟弟和妹妹！”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个刚强蛮汉，在喊完最后一句时，一种意想不到的苦涩，从他的心底深处潮涌而上，泪水也随之潸然而下。
他是多么不愿离开这块土地！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他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亲切。春夏秋冬，花开花落，令他那样忘情，又令他那样眷恋。他的足迹曾踏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田头地角，他的汗滴曾滋润过这里的树树草草、鸟兽虫鱼，而更让他牵挂的是羸弱的母亲和未成年的弟妹眼下的生计，盘龙岵石垴中，那他和他母亲、弟妹去年冬天播下的小麦、大麦和满圆花这度夏荒的救命物，近日山上的獾猪和野鸟常去糟蹋，不知胞弟是否有胆量每晚常去巡看？……
船舱里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新兵，听口音多是全州一带人氏。一位兄弟告诉他，前面靠桅杆坐着的就是他们的于连长。高高大大，两只铁钳一般的手臂足可以一个人将桅杆扶住，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打量着他这位新上船的大个后生，似乎对他产生了不少兴趣。好一会儿，才见他从那发黄的皮包里取出一个笔记本，严肃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李开斗——不，李斗！”李斗毕恭毕敬，语音铿锵。
“真心投军？”
“一心一意！”他也更加严肃。
“家里还有什么人？”
“一个老娘，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
“念过几年书？”
“五年。”
“为什么要投军？”于连长问到这里有意瞪大眼睛，似要对方非得说出真话不可。
他也实话实说：“打倒贪官污吏，打倒军阀和帝国主义，以求国家独立富强、人民安居乐业……”
这时，只见于连长站起身来，铁塔一般地移到自己身边，一手紧擒他的胸襟，一手嚯地抽出身上雪亮的匕首，凶狠地向他胸膛捅来：“你他妈的是来骗人的，——我这就捅了你！”
他倐地掀开领褂，将胸膛迎上去，斩钉截铁地大声说：“就捅这里吧！”
那连长见他毫无惧色，就立即改变手段，顺手给他当胸重重地猛击一拳，以为他非倒不可，可他却纹丝不动，仍如铁塔般地立在那里。这时，他才笑了笑，心里想：这就不是一个文武兼备的特好料子吗？随即就对船舱里的军需长吩咐：“发他一套一号军服！”
…………
    第7天，部队开进了衡阳。
这天下午，他正与常韦达在大街上蹓跶，突然看见对面一群兄弟正紧攒着一条大汉迎面拥过来。那大汉一边大步向前，一边大声叫嚷：“老子就是唐生智，唐——生——智！你们，你们能把我怎样！”
一个身披斜皮带的大个子军官，狠狠地掴了他一耳光，然后厉声警告他：“你再嚷，看我毙了你！”
那大汉仍然大声叫嚷：“看你敢开枪——你老子就是唐生智嘛！”
他与常韦达看得呆了，心里想：“唐生智是第8军军长，怎么会在这种场合被人推推搡搡，还吃耳光？莫不是第7军真的与第8军出事了？”
正当他大惑不解时，一群荷枪实弹的兄弟又拥着一条大汉从大街那头走来。他们见这厢人头攒动，就立刻作伞形散开，然后只听那军官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厢人答：“这泼皮撒酒风，敢冒充唐军长。”
这大汉不但毫无惧色，反而袒胸露臂挣开众人，然后向前逼进一步，又一次大声地自报家门：“我就是唐生智——你们连老子唐生智都不认得了？”说完，还拉开架势连打两个飞脚，作动武状。.
“家住什么地方？今年多大岁数？”那厢一个矮个军官严肃地询问。
“D县的，芦洪市人，今年28岁！”大汉声若洪钟。
“没想到，你们东安出了两个‘唐生智’了，这就更叫北洋军阀闻风丧胆，也叫我李某人望尘莫及了。”那矮个军官不觉诙谐地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从街那头走过来的一群人中，那高个儿正是唐生智，一身伙夫穿着；那位大大咧咧的，就是李宗仁。而这位被人推搡的，却是李斗老家何村的何传庚。原来，这家伙自从当年狠揍了挖他戽鱼的水凼的赵大头后，再也没敢回家，在外地流浪了几年，就存心到部队吃粮，谁知招兵站的人都嫌他满身匪气，收留了他又给他开缺，连续好几次。他实在没办法，就出了这个歪主意。
“看来这位仁兄素好武艺，能否一试牛刀？”那人大约是唐生智近卫，他还当众大咧咧地挑动：“你们之中敢有与他比试的么？”
没人敢答话。
李斗拉了拉常韦达的衣襟，“你！”示意他出来应酬一下。
常韦达脑瓜子活，来了个急转弯，希图图个一举两得，他反指着李斗，说：“他武家出身，他就行！”
李斗原以为这位表弟会为自己开脱，谁料他反倒打一耙，他曾听人说，这何传庚很有一身武艺，不然怎会教训那财大气粗的赵大头。如今又满身酒气，自己被这韦达推出来，要在两位大人物面前比试，不可不慎而又慎，“在下不敢领教，还是让我这位表弟来吧。”他说。
“我不行，我不行！”只见常韦达一边摇着双手，一边连连倒退。
“我看你就行！”那挑动的军官不由人分说，就武断地指定里斗。
他觉得再谦让就有些不成体统了，默了默神，就低声地说：“那就向他老兄学一手吧。”
于是，那军官就叫两边的人散开。
李斗想，这何传庚不仅个头高大，武功本就不凡，更兼今日酒气熏人，面对这众多军人，不用智斗，那是输定了的。
而何传庚，还不知对方就是李斗，又兼好表现自己甚切，以为只要自己一个猛冲，就可将对方推倒；孰料，他冲得太猛，被李斗一个闪身，再顺势给他肩胛一掌，就将他打倒在前面不远的沙地上。
围着看热闹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何传庚很没想到自己就这几下，一个鹞子打挺，腾地站起来，连满脸的沙土还没抹去，又朝李斗冲来。
李斗一则希望这种时候最好不要让对方认出自己来，二则也觉得他何传不是他真的能够容易对付的，所以在又一个闪身以后，就堆上笑脸，和气地说：“看我们长官和弟兄们多和气，我两个何苦还要斗呢？就算是我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