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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二十九）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16 都是钱在捣鬼（2）
“恭喜发财！”谁知他刚走进自家的大门，屁股还没落座，一鸭公嗓音就从大门口传了进来，回头一看，才知道是新上任的甲长——何维三。
何维三，外号山羊胡子，是何传金的宗叔，家境本来可以，大约总想着发点横财，就被何传金派上了用场，指定担任何、李、赵、蒋几个自然村的甲长。看样子连衣服都有比以往穿得风光了，月蓝长衫飘啊飘的，很像个学究先生。
“发财？——你这是……”李升苦笑着打招呼，意似在责备来人他不该这样挖苦人。
“此次保里摊派‘给养谷’，原本派你一石五，亏我磨破嘴皮减了你五斗，这要交的这一石，你可三天一定要送到啊！”山羊胡子伶牙俐齿地表白，连那下巴上下跳动的胡子都似在向对方表功。
“真是烂船又遇打头风！——一屁股债还没着落，偏又来凑热闹！”升良苦笑着站起身来，将一只奶子塞进小卓的嘴巴。
“这不是凑热闹，——这是公事呀，大着呢！”山羊胡子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份清单，“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还盖着大方印呢！”
木了的李升，突然疯了似的哈哈大笑，然后用力将右手一挥，说：“好！后日里我全部交上！”
山羊胡子以为李升疯了，瞪着两只发灰的眼睛连连后退：“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最后差点踩进阳沟而仰面朝天。
李升真的明天后天就有办法了么？只有天晓得！他呆呆地坐在大门内的过道上，呆呆地看着消瘦的妻子和疲乏地躺在石条上的两个孩子。“真是糟糕到极点！”当他这样自言自语时，不觉胸口被什么东西猛地一塞，差点连气都噎住了。
这时，大门外的一只癞头母鸡正领着一群小鸡叫唤着急匆匆地往屋里赶，似觉屋里有人早就给它们准备了一顿美味佳肴，谁知招来的竟是一顿猛烈的吆喝，令它们防不胜防地被驱散到不远的荆蓬里，然后无可奈何地呆望着，发出只有它们自己才能听得懂的啾啾哀叹。这时，上屋的一只大公鸡赶来了。它嘟嘟地跑着，张开两扇大翅膀，旁若无人地要与那只母鸡交尾。母鸡不依，拼命往荆蓬里钻，叫它的对手无可奈何。大公鸡大约恨母鸡不该如此，回过头来向它的儿女报复，直到一只岩鹰从上空掠过，它才逃走。
“娘的，连牲畜都倚强欺弱！”李升骂着，不禁向自己的脑袋猛击一拳。
“聪明人总是想办法，只有傻瓜才与自己过不去。”妻子见丈夫发呆，不禁出来提醒。
“穷人也有三门穷亲戚，还是外出走一趟！”他决定外出碰碰运气。
早饭时分，他来到了与他父亲同时过继出门的四伯家。心想，人亲骨肉香，四伯的两个儿子都在广西唱大戏，大约可以匀出点钱或米。
这时，四伯和四伯母正在吃早饭。四伯母一见他进门就立即示意四伯陪客，一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将桌上的碗筷全收进房厨。还未待四伯和他唠完家常，她就客气地端上一碟炒鸡蛋和一壶水酒，让四伯招呼多年未见的侄儿进餐。
李升一边喝酒一边想，四伯近年光景一定不错，伯母又这般热情，借钱之事一定有点把握。谁知当他自己被劝阻不住走进灶房舀饭时，发现伯父母的饭锅里煮的全是野菜和米糠！
放下碗，四伯捋起花白胡子试探性地问他要帮点什么事。他只苦笑一声，但聪明的四伯还是发现了。只见他长叹一声以后皱着那长长的眉毛说：“只怪你四伯命不好。你的两个堂哥更不好，没想到大的被日本飞机炸了，小的被难民抢了，半年多来连信都没写一封！”
“听说日本人正攻打桂林，真是国破人亡啊！”四伯母早年唱过戏，说起话来声音极有节奏。李升抬眼去看，只见当年美丽的脸庞上覆盖着不少难以发现的愁云。
“还是向着有点把握的人家去走走吧！”四伯和四伯母无可奈何地送他出门。
他走出一程回头看去，只见两位老人还凄然地立着。想起自己早逝的父亲，再看看这两位立在骄阳下孤苦无依善良绝顶的老人，他的两只眼眶也溢起了泪滴。
路在何方？他迟疑了好一会，决定去三里外的祖伏湾找他的姑表兄，那是一窝忠实厚道人家，况且自己的大嫂子就嫁给这里的大表兄，说不定多少会凑上一点。这样想着，似觉沉重的脚步也渐渐轻松想来，破斗笠下的阳光也似乎没有刚才那般烫人。
这是一座大山村，一色的刘姓，村前门楼上虽然镌刻着他们祖上不知何年何月题写的关于刘汉王朝辉煌业绩的匾额，但明眼的人稍微一瞥，就深知它早已外强中干了。立在井沿等水的妇女，虽也嘻嘻哈哈，却怎么也掩饰不住那脸上的菜色。有一两个半老者，穿的衣裤几乎是补钉踏补钉，五花八门的，叫人一望就生出不少怜悯心。
他首先走进大表兄家。满头白发的大表兄低着脑袋从里屋走出来，大约是两耳几经全聋，尽管客人说了一车一船话，他还是照旧的“啊啊”或者答非所问，真是性急病人遇上了慢郎中！好不容易等到大嫂回来，谁知一见面她倒大声哭起来，说是他的侄儿也就是她带来的遗腹子前不久被抓了壮丁，连句话都没来得及交代就被保长拉走了，剩下的老的生病小的没吃没穿，日子比什么都难过。再看看她手上提篮里装的东西，全是还没完全黄熟的野稗子。虽然她口上说的是用来喂鸡，实际是用来充饥的。当李升说明来意后，她才止住哭泣，将他领到他的三表兄家。谁知他们还未进门，那梳着油光发髻的三表嫂就叫起苦来：“哎呀——！三六表弟你来得正好，我正与你表哥商量着去求你想点办法呢 ！”说着，她摊开双手，似乎巴望对方马上用钱或者用粮填满她那胸前偌大的空缺。
“真碰到背时鬼了！”他心里轻轻地骂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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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7 15:3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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