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十八）

李浩然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十八）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10  尼姑也是不好当（2）

突然，她来到一座叫阎罗殿的殿堂，抬眼四看，不觉毛骨悚然！
姑奶奶说，一般人死了以后都要过这些门坎。生前干过好事的，款款都自然顺利通过；生前干过坏事的，半点便宜也别想占着，你看，首先要遭锯锯，然后一层层分开来用斧砍，用刀剁，用碓舂，用油煎，用锅炒，直到末尾过“奈河桥”，不小心跌进河里被毒蛇吃的干干净净，连它们拉出的粪便都要埋入十八层地狱，免得沾污世人……
“真的这样吗？”她用双手按着心跳的胸口问。
“真的这样。”姑奶奶双手合十。
“当今世上有那么多人干过坏事，那阴曹地府的人忙得过来吗？”
“神仙嘛，办事也神快。”姑奶奶刚答完，就气喘吁吁地咳嗽起来。她见姑奶奶很吃力，也就扶着她向另外的殿堂走去。
晚上，她躺在那瘦如干柴的姑奶奶身边，讲述完自己当今的处境后，向她说了要当尼姑的想法。只听她念了阿弥陀佛以后，长叹一声，然后感触极深地说：“我们龙氏家族的后生，再也不要学我了！”
天亮时分，祖孙两人还未起床，就听屋外的围墙内有人在说话。仔细辨别，似有洋人的声音。她轻声向姑奶奶打听：“洋人怎么来得这么早？”
“昨晚在这过夜的。”姑奶奶不好直接出口，只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如今世道变了，洋人也来这清静地方找年轻美貌的。唉！所以我说我们龙氏家族的姑娘，再也不要学我了。”
祖师殿，确实是块风水宝地，但如今它又确实不是个好地方。耳闻目睹它的过去和现在的龙禄仙，在认真掂量一番以后，只好告别她的姑奶奶，又提起来时所提的那个小包袱，垂头丧气地回到她的磨盘村来。
磨盘村仍然是一座美丽的村庄，然，事到今天，似有点容纳不下这个亡去父亲的龙禄仙。首先，是几个耳朵尖、嘴巴快的婶娘大嫂人前人后瞎叨叨：“还是爹老子死早了，看她那艳狐一样的不是东跑就是西奔，不知哪天闹出大事来，叫全磨盘村人脸面没地方搁！”其后不知怎地又引出一些老公老太的加入，他们不止嘴上叨叨，而是动起了真格：“一定要告知才旺爷爷严加管束；不然要把全村引头带坏。”才旺爷爷当然出面了，他捋着那瘦削下巴下的白胡子，威严地告知唐细妹：“眼见仙儿大了，不招赘的话就尽快给找个婆家！”他的话素来不多，但却份量不轻，早已下堂的唐细妹只好过来与女儿商量。
“我以为还是找个合适的婆家好，一来自己日后好过，二来也省得娘为你操心！”母亲细心细气地一边给女儿梳理瀑布似的长发，一边贴近女儿的耳边轻声劝说，让那份亲切直扑女儿的全身。
“我就是不嫁——我看世上不嫁的女也不止我一个。”女儿生来就有这么一个倔性格，谁越是对她说长道短，她越反其道而行之，“我又不是专门为他们哪一个人活着！”
“人说女人活到60岁还没有屋檐地，你能有什么能耐在这里站住脚？再说，你奶奶，你姥姥，开头不也有这么个倔性格；后来老了，再悔也来不及了！”母亲深知女儿的脾性，只有顺着梳理或许会有些效果。“当初我和你爸就认定：你是个小子就好了。你这性格如若是个小子我也不要下堂了……”
“仙姐在家吗？”还未待母亲说个段落，大门外急匆匆地闯进一个人来，“不好了！不好了！”定睛看去，是才旺爷爷家的小婵娟，只见那水灵灵的大眼睛神色慌乱，将手上的书也卷了个“卷席筒”。
“出了什么事，这急急忙忙的？”唐细妹扭过那细长的脖颈，问那还张着嘴巴有几分失态的女孩。
“听说你上祖师殿那天被来天主堂的洋人看见了。今日里县衙特意派人来我们村说这事，好像是叫你到什么会馆当什么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唐细妹有几分慌乱了。
“我刚才在我奶奶屋里找书，亲自听来人与我爷爷说的；我奶奶大约比我知道得更多，特示意我从后门出来捎个信。”
“真是祸从天上来！”唐细妹再也不细劝女儿，一口气跑到才旺爷爷家里。这时，来人已经走了，只见才旺爷爷立在堂屋正中生闷气。
“真是岂有此理！我泱泱中华大国，岂让洋人大鼻子作威作福！”话还没说完，却吃力地干咳起来，而那长咳又让他满脸胀的通红。
“快给我捶捶！”他向他的老伴求援。
愣着的唐细妹也赶了上去，她轻轻地拍着那满是肋骨的微弯的背，想尽快知道县衙来人的意图。
“我县龙姓八百余家，从未辱没祖上荫德，想我龙才旺屈从就范——没门！”刚刚喘上气来的才旺爷爷，用手将唐细妹拨开，再用手杖往地面狠劲一戳，竭力表现自己那威武不屈的神态，要让自己的形象在这位同族侄媳的眼中显得更加高大，进而让全村人更进一步崇拜他的绝对权威。
“您老别生气！只要没答应这事就万幸了！”看了这等情景，她唐细妹心中的忧虑也发生了转移，从担心自己女儿的被许诺，转到了这位恩威并施的族长爷爷的自身健康。说实话，对于眼前的这位老人，她的思想认识随时间演进也有过许多迁延。
记得自己才嫁到龙君瑞家时，只见他成天一脸严肃，连与女人相遇都将那脸朝向旁边，晚辈们只要看见他的影子，或者听见他的脚步，再狂妄的男人或女人都要规矩起来。她只能对他畏而远之。其后，龙君使不检点，让人叫来他将他镇住，说要“沉河”，经好说歹说看在他瞎眼老娘无人奉养上，将他割去一只耳朵，成全君瑞和君使两个残破之家，并按祖上规定，用公粮、公款把仙儿养大成人，她才慢慢认识到这位族长残酷中还蕴含着几分慈祥和善良。今天，在全村许多人的不知不觉中，以花甲之躯，和少见的胆量，敢与县衙来人当面顶撞，为维护龙氏尊严和孤儿寡母的人生权利而义正辞严，真是再叫人尊敬不过了。人们常说，世上最好欺侮的人是孤儿寡母，最无依无靠的也是孤儿寡母，自己和自己的唯一女儿就是这类最好欺侮和无依无靠的人。要不是面前的这位老人打救，自己与女儿不知还要造多少孽、受多少罪？想起这些，再看看前面这位许多时间没被自己全面理解的老人，她的鼻子酸酸起来，眼泪也噗簌簌地往地下滴落。
“我的好旺爷爷，您老救了我的危难，您的大恩大德，我娘儿俩这辈子还不清，下辈子变牛变马也不忘记！”这个平时很少流泪的女人，竟跪下地去抱住他长衫下的双脚痛哭。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还得早想办法，说不定那狗东西还会不死心的。”才旺奶奶颠着小脚在一旁插上话来话。
  “我也是这样想。”才旺爷爷话语中透出几分沉重，说完，又将手杖往地上用力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