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病如良医 (散文) 李 石
我的这篇短文,年轻人和尚且健康的人多会不屑一顾,但老年朋友和正为患病而苦恼的人,一定会感兴趣。
我出生在1936年,小时候家庭贫困,常常挨饿受冻,外加当年各种疾病流行,社会条件特别是医疗条件极差,几次差点死去活来。到得后来,兄弟姐妹多至八九个,父亲母亲因为力量单薄,常常顾此失彼,因而落下的疾病,不仅门类繁多,有的还是致命性的。可以说,我的这条小命,是在和各种疾病作长期的顽强的斗争而挺过来的。如今,虽已年届耄耋,不但行动自如,还能每天坚持读书看报,敲打键盘,在省城四处走动。一旦与久别的老朋友见面,他们都说我一定会健康长寿。面对他们的一声声恭维,我也常常报以会心的朗笑相当的自信。
如果要我说说此中奥妙,我就告诉大家人们常说的一句话:久病如良医。
首先,要说的是我少年时候与疟疾的斗争。
疟疾,俗称“打摆子”,要是被传染了,患者就因寒战而全身筛糠似的摇摆。当年的乡下人,常因为某人办事效率低下而令他伤心就破口大骂:“你打摆子去了?”说也奇怪,有的人本就好生生的,被这么一声骂,不到一袋烟工夫,就觉得自己似看见什么怪物,倒抽一口冷气而“摇摆”起来。那些年里,不少老人或体弱患者,就在这怕人的“摇摆”中伸了双腿。要治吗?就得早花大钱从商家手里买来高价进口的喹啉丸。
1944年上半年,日本人打上来了,兵荒马乱,我8岁上,也被染上了这种疾病。全家人正在逃难,小命都朝不保夕,哪还能顾得上我的这种怪病?母亲被憋得没办法了,就试探性开导我说:发寒战了你就去跑。跑出一身大汗来!那年,我只读过一年蒙馆,哪里懂什么科学?只觉得母亲的话是对的。于是在每天开始寒战时,就到野外舍力奔跑,到跑得满头满身是汗、十分疲乏时才停歇下来。说也奇怪,在曾经有过一次高烧到不省人事的尔后,竟然没被阎王要了去。
其次,要说说我与老胃病近四十年的艰难较量。
1947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的肚子突然剧烈疼痛起来,除了满床打滚,就冷汗直冒。母亲说一是衣着单薄,二是长年赤脚下地,再加早一天下午跟父亲挑肥下冬水田冻着了。我觉得母亲的分析是对的,也接受了她和父亲采用的许多“土办法”:烤鞋底烫肚子,喝灶心土熬水解痉,打火罐,刮痧,等等。
当晚虽然将那剧痛镇住了,可留下的隐痛却一直不见好转。在那些日子里,什么土办法,秘方子都用过,甚至连求神拜佛也没少,就是不起作用。吃不下,坐不安,睡不好,人越来越瘦,成天呻吟不止,从当年的农历十月底迁延到次年盛夏的到来。父亲母亲被我折腾得几乎失去了信心,甚至好几次打算放弃。
我后来想,在当年的中国农村,在我已有了六七个弟妹的家庭里,我要是没命了,不会叫人觉得有什么奇怪,也不会太让父母觉得缺了什么,可那还是少年的我,尽管每每看到弟弟妹妹或别的同龄人自由自在地喝水,吃饭,玩耍都非常羡慕,甚至还时不时听到某些人说我不死也会变废的议论,我的好起来、活下去的念头,还总是揣在心胸中,坚信自己总有那么一天会和所有胃不痛的人一样。
1948年夏天到了,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由于我的坚持,那胃部长时间的隐痛也就慢慢地缓和起来,最后好像消失了。
我的天哪,我终于挺过来了!
可是,病魔并没完全放弃对我的报复和围剿。枫叶一黄,大约是我“好了伤疤忘了痛”,没多留神,那胃部原来是怎样痛的也就照样疼痛起来。
随着岁月的加增,我慢慢长大起来,到得十六七岁,自身的抵抗力自然也得到了加强,秋冬和初春寒冷时节的那点轻微的疼痛,也就没将它当成一回事了。
1962年6月的一天,我从常宁松柏经衡阳回家,到井头圩车站一下火车,天就黑了。这个农村小站,离家里还有20多里旱路,不得已就在车站下面唯一的一家旅店里住了下来。大约是几天来冒了暑热,外加饮食没够注意,刚刚入睡,那当年原来肚疼的地方,又像1947年那样剧烈地疼痛起来。
时间是深更半夜,地点是孤零零的小店,环境是一片漆黑,四周的旅客一个都不熟悉,我该怎么办?
到得实在抵不住了,就只好请人把店主叫醒,要求他去给我请医生。
当时正处人民公社化时期,医生们都住在公社卫生院里,从旅店到公社卫生院足有两三里小路,没得电话,又黑灯瞎火,店主见我急急求他,就要我坚持着,说过一会可能会好些。我疼得实在支持不住了,就说;要是拖到天亮,我一定没命了!
同店的一些旅客见我实在难受,有的给我按穴位,有的给我扯痧,有的给我画符水,还有几个不相识的朋友竟还威胁店主,说要是还不去请医生,人死了可要追究他的责任。
店主没法,只好点上马灯,摸着黑将医生请了来。
医生看了看,什么没说,就给我打止痛针。他大约知道那病根并没除去,潜在的危险还存在着,就问我附近有否亲戚。我说有个妹夫在公社渔场。他说:天亮后我捎信去把你妹夫叫来。我听了后,口上反复说着感谢的话,心里却在担心起这病的严重后果!
天亮时分,我觉得那疼痛已经好了些,没见妹夫到来,就捧着肚子往家里走了。
谁知刚进村口,那疼痛又发作起来了。母亲见我脸色苍白,深知病情危机,就将我送进一里路外的大队卫生院。
当年的大队卫生院,实际上是上级特地安排发放食品救济水肿病人的,那位院长事实上就是一个出身好点的农民。他见我疼得难受,就说:我不会诊病,就发你两斤白糖参开水喝吧。
说也奇怪,当我躺在病床上,把那两斤白糖参上开水分次喝完,再休息了一天,就被批准出院了。
胃病真的好了么?
从1962年到1985年,尽管我什么医生都请过,什么西药、中药、草药都吃过,它还断断续续折磨了我20多年,那滋味,那痛苦,凡患过长时间胃病的人,恐怕都不用我多说了。说得严重一点,有时甚至生不如死!
改革开放后,人们的思想都先后得到了解放,科技方面的书籍也一天多了起来,我已年过不惑,对于自己长时间很是顽固的胃病也有了一些新的认识。我一边看报翻书,一边和病友交换心得体会,一边不断总结自己的经验教训,发现它有着下面一些特点和规律——
从发作季节上看,秋冬和初春显得经常和严重;从发生时间上看,多在饭后一两小时;从严重程度上看,多出现在穿着不慎一小段时间以后;从进食方式上看,多是因为吃了不易消化或者过冷带刺激性的食物;从自身心态上看,越是心情不好就越痛得厉害。
总结出了这些特点和规律,我从防寒保暖入手,多方面试探性对它的辨证施治,对症处置,而且十分细致地比较它们的细微反映和成效。到得1985年秋天,我的被折磨了近四十年的老胃病,终于被抛到了爪哇国!
其三,也是更重要的,即我对支气管扩张症和肺气肿的长期抗争。
我家父母、外祖父母、祖父母和众多的兄弟姐妹,都没呼吸系统方面的毛病,更没人长期咳嗽和哮喘,也就是说,我的70多年的支气管毛病,完全是自己年轻时挨冻烙上的。
1952年下期,我有幸考上了湖南平实中学(即零陵二中)初中部,学校为建校的需要,教我们一年级两个班搬到朝阳岩去上课和吃住。
朝阳岩地处零陵县城潇水西岸,地貌突起,是西北风溯江而上首当其冲的最大风口,加上该年冬季冰雪时间长,房屋年久失修,我的穿着单薄,除双脚冻烂,肺部也就严重受寒。到得次年上、下期,也就一直咳嗽不止。
病是染上了,课还是要听,离家六七十里,家里农事繁多,父母也很少去管我,到得初中毕业时,经零陵人民医院透视检查:1、右肺纹理增强且出现阴影。2、不能删除支气管扩张症。
好在当年中考,一所省属中专并没因为我带有这点毛病还加胃溃疡拒我于门外。
旧社会人们常说,人到三十无少年。到得1967年冬天的又一次过度受冻,我当年埋下的“病根”,也就再也遏制不住了。三日一小连续咳,五日一大连续咳,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1987年下期,我接受了学校一个高中新班班主任两个班语文教学的任务,又被广大职工选为学校工会主席,担子一重,支气管扩张的老毛病就一天天猖獗起来。
一个人的呼吸系统和他的血液循环系统、消化系统、内分泌系统和神经系统,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今人们所强调的“木桶理论”,大约就是从这个角度推论出来的。长时间的紧咳,不但全身难受,胃口随之倒了(我原就患过严重的胃溃疡),呼吸紧张了,肺气肿了,血压升高了,接着就是心率不齐,就是咽喉肿胀,就是机体严重缺氧和精神不济起来。
当时,学校有位比我小一岁的工友,因咳嗽引发肺心病,死了。校长也就因担心而几次对人说:“看来,这某某也要不太平了!”
当年,我因为决心强硬算是挺过来了,可这并不等于说我就逃脱了那个“不能删除支气管扩张症”的连续“攻击”。
1996年下期,和我同时退休的三位男教师和一位女教师,当年就走一个长年咳嗽而年纪最小的,第四年又走了一个患肝癌年纪较我稍大的,第十二年又走了一个年纪第三而患胰腺病的。有人说是阎王爷把我忘了。
我没被阎王爷要去,当然高兴。可我的日子并不好过:一动就气喘吁吁,一喘就冷汗直出。晚上只能朝左面侧着身子睡(因为平躺出气困难,朝向右面侧着身子睡,右边支气管被压着会扯吼;而常向左边侧着身子睡要压着心脏,这是医生不提倡的),接着就血压严重升高(有时高到205∕98汞柱),就是肺气肿,就是白细胞减少,就是肺心病的恶化。特别是一遇寒冷(有时只抹个温水澡),就要感冒甚至重感冒缠身。每年都要到卫生院住三到五个阶段,打吊针把两只手都戳得目不忍睹。
2015年7月1日,因前一天晚上在空调房里待了不半个小时,睡到半夜就发起高烧来,39度持续不退。家人给送到县人民医院里,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尖端的生物制剂都没办法。
高烧不退,气管好像马上就要被堵断。我知道死神已经残忍地揪住我不再放行了,就当着老伴和儿女的面,把后事交代清楚,准备去见马克思。
大约马克思说我辩证法学得好,没要我去成。直到今天,一年零五个月过去了,我不但咳嗽很少,连感冒也没再犯了。
这次整整一个月支气管扩张外加肺炎的折磨,使我对自己的疾病有了一些新的认识,也采取了一些最相应最有效的新手段——
第一,我认为,生命就是一个奇迹,尤其是人的生命都是来得极其不容易的,何况每个人就只有这么一次。我这条小命能坚持到今天,更是战胜了许多“艰难险阻”的。再者,我一直认定: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要为着为世界带来财富,就是要发明创造;而要这样,就必须有较长乃至更长的寿命,因为人的经验和智慧,越到晚年才越加丰富。
第二,我还认为,人的疾病一般是在他或她不适宜的环境条件下才会发生,要是他或她创造了一个适应他或她的生存环境,他或她的疾病就一定不会发生或者即使发生了也会好起来。再说,我的这个“不能删除支气管扩张症”和“右肺阴影”的结论,一种可能会是当年的透视医生错判,就是他真的没有错判,也还只能说明它带的一种“可能性”,而且早就有这人说过,医生的话不可以不信也不可以全信。我何必要将医生这么一句话当作“咒箍经”?况且,这世界还有一句“强强棒棒死得快,瘦里巴经年年在”,我就不相信“支气管不再扩张”和“肺不气肿”的奇迹,就不出现在我的身上!
第三,有了坚强决心和正确的理论就不只将其“束之高阁”,而是要耐心细致地、认认真真地、扎扎实实地、去粗取精、去伪存真,而不是随随便便、粗枝大叶、将信将疑、朝三暮四、不讲实效地胡乱应对!
我一是特别注意防寒保暖。人说“百病从寒起,百寒从脚起。”我为什么不在这些方面想办法和下功夫呢?
我二是坚持有成效的“缩唇呼吸”和“腹式呼吸”。人不就是一口“气”么?常将新“气”换旧“气”,哪里还有“肺气肿”?
我三是坚持每天早、晚胸外自我按摩,认真而不是敷衍,符合实际而不是无的放矢,使胸腔内部的血液都顺畅地流动起来,让整个胸腔内的支气管、气管和肺泡活跃起来。进而,呼吸顺畅了,肺泡不积气了,咳嗽减少了,气喘不见了,就连血压也正常了。叫做“抓住主要矛盾”和“抓住矛盾的主要方面”下功夫,其他也“兼而顾之”,病魔还会赖着不走?
近年有老友与我晤面,都说我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我说:这首先要感谢我的疾病,是它们迫使我变得聪明起来,进而获得了新的健康。
久病如良医,信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