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恢复高考时,我在甘肃一所乡村小学读三年级。我记得秋天后,学校低矮的围墙外一棵大树下,村里一个姓杨的男青年每天都在那儿高声背书。大人们都说,他要考大学。又过一段时间,我们在上学路上,遇见他自行车上驮着行李,说要去县城考试,脚踏板踩得飞快。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高考。 后来,我记得有老师说,高考有一道物理题:“请问,一斤棉花与一斤铁哪个重?”老师很鄙视地说,居然很多考生回答说一斤铁比一斤棉花重。 那间教室里,四面透风,二三十个乡村少年坐在高矮不齐的课桌后,听老师讲高考,宛如一段遥远的传说。 其实我也觉得一斤铁比棉花重,我不太理解老师的鄙视,心里惶恐。 我从小体弱,跑不快,跳不高,而且老师都说我头脑反应慢,数学还会不及格,在同班的二三十人中,成绩平平,在很多机灵聪敏的同学面前,充满了自卑。小学毕业,我跟着在县城一中教书的父亲进了城。1985年参加高考时,我才知道我当年那些小学同学,读到高中的寥寥无几,最后侥幸通过高考独木桥的,居然只有我一个人。 1985年我参加高考时,已经是恢复高考的第8个年头,高考已经渐趋规范,试题已然标准化,在校生已成高考绝对主力,社会青年参考人数越来越少,高考录取率也在提高。但是,上世纪60年代末是中国人口出生的小高峰,高考竞争仍然惨烈。 那些年的高考,还有“预选”。每年5月,想参加当年高考的考生,必须先报名参加预选考试。未达到预考分数线的考生将“无缘”高考,提前“出局”。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进入高考的考场,只有通过“预选”的,才有报名资格。 被预选挡在“高考”的大门之外,那是怎样的一种悲苦与绝望。 有一位父亲,听见女儿预选失败的消息,在校长办公室门口声泪俱下,长跪不起,希望给自己的女儿一个参加高考的机会。 也曾听说有些没有通过预选的同学,要在县城里闲待两个月,等到其他人高考结束,才敢回到乡下的家里。 那时候报告说,“预选”解决了考生多、工作量过大、考场过于分散的问题。并说,“这是一个方向性的改革”。 也就是说,为着工作人员工作不要太辛苦,使大批的高中毕业生还没有参加高考,就被剥夺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 今年春节时,和父亲聊天,说起高考,我发现我好半天完全想不起我曾经还有过一段参加高考“预选”经历。后来,慢慢想起,那次预选,我算一匹“黑马”,我记得历史老师高兴地说,按这个成绩,高考你报人大,没有一点问题。 但是,我也想不起,那一班同学中没有通过预选的,他们后来有什么样的经历。 别人的悲苦,其实我们很难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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