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过去二十多天，40多岁的江苏淮安女士张丹将时间和精力大都投入到新冠肺炎疫情的物资捐赠中。最近的一批，张丹捐给了家乡江苏驰援武汉的医疗队。 “2月18日上午刚到的，两百件防护服。”江苏省人民医院驰援武汉医疗队的医生丁文秋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她所在的医疗组刚好两百人左右，两百件防护服可以保护他们相对安全地度过一天。在经历了一开始的物资短缺担忧后，现在的专家组因为有了如张丹这样的社会和政府援助力量，战“疫”工作显得更加从容。 从1月22日开始，张丹累计发出了五批防疫物资，共计7000多件防护服与几千只口罩，其中大部分给到了武汉一线抗疫的医护人员。 “这几天最后一个吃饭、最后一个睡觉的总是她，废寝忘食地联系厂家、医院、运输，协调各方面的关系。”张丹的丈夫在微信朋友圈说道。
捐赠物资 面对春节快递行业歇业和疫情导致的交通和防疫物资生产企业管控，像张丹这样的志愿者不得不面临许多捐赠上的困难。为了突破交通封锁难题，张丹甚至通过朋友发动了直升机救援力量，她也因此上了新闻头条。 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是渺小的，也可以是很大。受张丹的影响，很多人加入到她的捐赠救助队伍中，其中包括在家带娃的妈妈，还有未成年的学生。 “疫情出来后我们学校很多学生也想尽一份力，了解到张丹做的事后，我们就联系了她。”江苏省淮阴商业学校团委副书记袁宏铭告诉澎湃新闻，他现在带领着该校三十多个师生无偿为张丹的捐赠工作提供后援支持。“主要帮她跟踪物流，对接物资、厂家和有捐助意愿的人，这些事以前她一个人干忙不过来。” 以张丹为例，可以看到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侵袭下，成千上万的民间志愿者团队力量。 “不希望让医生觉得孤立无援” 澎湃新闻：您是怎样开始物资援助工作的？ 张丹：我有个因疫情被困在武汉的朋友，1月21日我打电话问他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她把我拉进了武汉一些志愿者群。群里有些志愿者，也有当地的医生朋友，他们会把医生需要的东西发在群里。我发现这些医院和医生其实最需要的不是捐款，而是防护物资，尤其防护服、医用口罩、护目镜这些。 因为这些物资比较小众，一般医院平时不会囤积。有些医生以前连见都没见过，后来我有的防护服寄到武汉，当地有的医生都不知道该怎么穿，我把视频发给他们，告诉他们应该怎么穿怎么脱。 一开始大家以为事态没那么严重，但进了当地的一些群才知道，身处疫情一线的医护人员有很多呼喊和求救，我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触摸到他们所面临的困境与艰难。我以前在国外生活了几年，今年才回到国内，对于中国医护人员的辛苦和奉献也有一些很深的体会，就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澎湃新闻：怎么说？ 张丹：三年前在国外的时候，有一次我的女儿被鱼刺卡到，在医院急诊等了6个小时才有医生来找我们。那些医生护士成群结队的就是慢慢的走过来，说说笑笑。 我英文非常好，过去跟他们沟通很多次，他们说你不要着急，待会会有人来检查你孩子的。等待中间最多有一个护士进来，量一量我女儿的脉搏、心跳，看一看是不是还活着，觉得没有生命危险又出去了。 我自己本人也遇到好几件这样的事，我的感知是，国外的医院虽然环境特别好，医生的态度特别好，可是效率有时候真的让人生气。因为他们主张医生也有自己的人权，不能影响他们休息的权利，他们要愉快地度过工作时光。所以西方很多病人就靠熬。 那中国的医生呢？我也有一次在国内带孩子去看消化科，挂的专家号，到中午11:30轮到我们的时候，医生还是在以有五六个助手陪着他两三分钟看一个病人的速度在工作，完全不休息，像是一个超人一样。12点我们因为要做检查一直念叨还来不来得及，他说，放心，我一定等你。 我已经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后来他的实习小医生助手跟我说，我们主任连水都不多喝一口，说因为去上个洗手间，就要耽误看一个外地病号，他说你们很多都是外地过来，是慕名而来。 我觉得他们的精神是全世界任何一个西方国家的医生是做不到的，他们是放弃了自己的休息时间，拿自己的生活质量做牺牲，把所有的精力时间奉献给中国的病人。我一直跟我朋友讲，我说中国的医生就像中国的军人、警察、消防员，他们是中国最了不起的力量，他们真的才是遇到紧急事件、重大灾难，会毫不犹豫拿自己的命去换老百姓的命的这样的一种存在。 这次疫情之前我就关注到好几起暴力伤医事件，我觉得很愤怒。所以这次疫情发生，我看到那么多医生在充满病毒的环境可以说是出生入死，简直在拿自己的命在给老百姓续命。 其实医生也是肉体凡胎，他们也害怕，他们也很伤心，有的时候物资不到位，他们也很绝望。我希望传递一份普通人老百姓对他们的感恩，不希望他们很伤心、很难过，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后来我的第1批第2批物资发出去以后，我就觉得很值。你说还有比更值得的花钱的方式吗？我对我的一些女性朋友说，把你们的一个包、几件衣服的钱捐出来，然后把它换成防护服、换成口罩、换成物资，它交到医生手里，你就能安安全全的保护他们过上一天，还有比这更了不起的事吗？ 工作以外，我一直是一个喜欢逛街买衣服、吃甜品、喝咖啡的普通小女人，（疫情发生后）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美容觉了，但是人的一生又有多少次机会能回报和救助那些帮到你救过你命、在拿命给你去换你的安全的人呢？ 澎湃新闻：您刚刚说到志愿者群，群里有多少人？ 张丹：大群有一千多人吧，后来这个大群又自行分化出很多小群，不断有新人加入，每个小群现在有几百个人。 大家来自天南海北，有知名的负责模特经纪的，有开金融公司的年轻有为企业家，有体制内小伙伴，什么样的人都有。 你会发现他们真的很有爱，经常夜里两三点，还能看到群里热火朝天地讨论怎么组织、怎么对接。他们有很多都是外地人，留在武汉过春节。 我认识的一个女志愿者，很年轻。我后来看她的朋友圈说深夜两三点钟还在武汉街头搬运货物。为了救这座城市，他们真的很拼。 澎湃新闻：有分工协作吗？ 张丹：尽管没人组织，但是志愿者在很短时间内自行分化成各种小群，如运输群、物资采购群，还有跟医院的对接群、咨询群、求助群等，相当于形成一个完整的物资捐助流程链条，无论你需要什么，基本上都能在群里获得帮助。 像很多外地援助的医疗物资甚至蔬菜，有的很远，从山东、内蒙古过来的，一旦消息发在群里，有谁有车要去什么地方，用什么东西给什么人，立刻就会有人响应，说我在什么地方，我几点钟可以去，然后紧接着就会有人说需要什么证件，如果现场有什么问题，打什么电话。非常有效率，好像一个无形的组织。 澎湃新闻：群里流动性大吗？ 张丹：虽然有志愿者做着做着也被感染了，但是流动性不大，基本上都在坚守者。包括在当地和一线的。 “做到疫情差不多过去的时候” 澎湃新闻：您22日开始在网上找物资，当时能找到吗？ 张丹：已经很少了，网上已经没什么商家回应了。但是我自己不放弃，拼命下单，想总归会有一个商家会回应的，我就留了很多言，到大年三十晚上都一直在干这个事。 找到第一个愿意发货的商家，我差不多花了两天时间。每天按照企业名单逐个打电话，很少的几个在线，其他一律不接。我后来了解到，有些地区的防护物资企业已经被政府接管，统一征用为前线输送物资，不向社会出售。防护物资被接管后，由于价格受到管控，有的企业就暂不想公开销售渠道。还有一大部分因为做批量出口的，有自己的买卖渠道，已经在满负荷运作，所以不需要接社会上的订单或来电了。因此普通人基本上很难买到。 一开始通过商家找到了之前在湖北仙桃的一个厂家，订了一些货，后来仙桃的这家企业被征用了，不能对社会出售。我又开始找别的，几经波折找到了后来的供应商，再通过供应商找到现在的厂家。 澎湃新闻：您每次订货量是多少，怎么辨别物资真假呢？ 张丹：其实一开始真靠赌。我是批量订的，最高的一笔花了几十万，三千多件防护服。真正的厂家一定是银行转账，先全额付款再发货。我跟每一个商家或厂家第一次交易肯定有风险在。但我既然想做这个事，就去赌一把，庆幸的是每一次都赌对了。再说如果被骗，我想警察也能通过银行账号找到主体。 这一路下来，我现在已经是防护物资方面的半个专家了。是外科的还是医用的？是N95是工业N95还是医用N95？大概都会分辨了。 澎湃新闻：更大的不确定性应该在运输途中吧？ 张丹：对的。其实物资能不能如期到达，才是最令人操心的。好几次我也是抱着“赌”的心理去试探线路顺不顺畅、安不安全。 一个是春节快递行业停工，再加上疫情焦灼，多地交通管制，控制人员流动，哪怕你是捐赠物资的，是志愿者，也有传播疫情的风险。所以很多卡口需要通行证，尤其到后来，防控升级，通行证级别要求越来越高。 我最开始下的第一单就运输失败，当时我在发单APP上下单好多次都不行，什么菜鸟爱心热线这些，它不接受私人的运输，必须是大的基金会或者是大的企业，大批量的才可以，我也想办法打了很多当时流传的运输渠道的电话，都不行。 好在我后来没有放弃，遇到了第一个贵人。 当时商家告诉我他认识一个正好在那边做物资采购的张总，让我加他微信，我一说有货给医生，张总就把他副驾驶上能放东西的地方通通给我了，并且帮我定点送到医生手里。 后来广为流传的直升机送货也是这样，因为我的货在湖北仙桃运不出去，幸好当时志愿者群里有个小伙伴很有正能量，联系了湖北省应急管理厅，随后两天之内就申请到了航线调度的飞机，两天之内就把我们的物资运到了武汉协和医生的手里。
直升机捐赠画面 现在湖北省已经开通了多条专用物资救援的空中航道。 我也想帮家乡（江苏）。几天前我买3500件防护服到我的家乡淮安的时候，也不知道路上会不会被征收，但我还是决定冒险试试。如果被征收了，我也认了。我们志愿者当时也是有共识的，即使被征收，它也是被用到了一线医护的手里，所以也能接受。 我认识的一个赴武汉救援的医护专家，当时说给他送物资时他情绪很低落，说物资很缺乏。很多朋友承诺过给他寄东西，但都没有收到。我说我有送到武汉某医院的防护服中有几箱想送给他的团队，让他派车去拿，他说他已经不太相信这种承诺了。 澎湃新闻：算下来您捐赠了多少件防护服了？ 张丹：七千件左右吧，现在开始送口罩了，我联系的厂家新开通了两条医用口罩生产线。 澎湃新闻：捐完后您会问医院开收据吗？ 张丹：一开始没有，接收方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当时武汉情况也很紧急，医生生死一线，我也不会去打扰他们要这个，再说捐的量也不多。后来送给武汉协和医院和金银潭医院这两家，因为动静比较大，都动用直升机了，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捐赠了，有朋友一起，就开了。现在我有一个后援志愿者团队，他们形成了比较成熟的流程，一般都会开。
捐赠物质后，医院开出的签收回复函 澎湃新闻：在江苏像您这样捐赠批量的人多吗？ 张丹：像我这样能搞到大批防护服的不多。但是全国有很多能人，十万件的都有。 澎湃新闻：捐赠所花金额占您平时的收入的比例有多少？ 张丹：我几年前在家族企业中任董事、副总经理，后来做全职妈妈，这次花的是零头。 澎湃新闻：您一天有多少时间花在这件事情上？ 张丹：早晨起来到晚上睡觉前，都在做。网上各种联络协调对接，孩子的网课也没顾上。 澎湃新闻：那您还打算做多久呢？ 张丹：一直做吧，物资是一直需要的，做到疫情差不多过去的时候。 澎湃新闻：经过这段时间的捐助，您对国内的民众包括民间志愿者有什么样的新的看法和感受？
张丹：就民众来说吧，我觉得从政府到民间都特别有大情怀和行动力。能这么高效率、强组织地发动强大的国家机器去给城市“输血”、去做这么全面的疫情防控，这换在任何一个其他国家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 西方讲究人权，但往往有时候使得办事没有效率，一个高速公路为了征求所有人的同意可能永远也修不起来。同样的，这个疫情如果发生在西方，肯定有医护要辞职，因为他们要保障自己的安全。 西方也有些人因为宗教信仰，有时会提倡无为，认为一切都是应该发生的。但如果真的无为，我们这次就不会有这么多人自告奋勇在前线后方为对抗疫情共同努力了。 我以前没接触过民间志愿者，这次一起作为“战友”，才发现他们真的很有爱心和社会责任感，行动起来又很有效率。有很多是财富自由的，对他们来说最宝贵的是时间，但他们都这样把时间花在这件事情上，我觉得很了不起。
| 
发表于 2020-2-19 18:02:58
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