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四十三）

李浩然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四十三）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21  由失望而狂欢（1）
   
    消耗了大多耐力的太阳慢慢西沉，屋子里也慢慢被黑暗占据，肆虐的蚊虫从鸡埘下，从阴沟里，从一切黑暗的旮旯里飞出来，嗡嗡唧唧的，与远村近邻传来急剧的犬吠，形成一种极不协调的氛围。
当年这里的老百姓有段民谣：“白天躲日本，晚上躲土匪，不早不晚专躲自卫队。”还说，“寅时是活人，卯时即成鬼！”说这话并不是将自卫队与土匪和日本人的力量等量齐观，而是说它们在广大中国人民国破家亡的黑暗岁月里，给他们带来的沉重灾难，同样叫他们惊骇不已。
先说日本人！
自从国军河南溃退，日本人就先后占领了长沙和衡阳，他们不可一世地常派遣飞机沿湘桂铁路狂轰滥炸，许多人在他们的狂轰炸中失去了家园，失去了牛羊，失去了生命。以致铁路沿线的老百姓，每天天还没亮就拖儿带女向深山老林或者石岩土洞里逃命，连平时有些高声叫唤的黄牯、母狗甚至报晓鸡，都要宰掉。要不然，那骄横的日本飞机或日本人一发现，就是一阵又一阵的来回扫射、投弹。某日上午，学士村的牧童正赶一群黄牛回寸，日本飞机以为那是战马，投下了好几枚重磅炸弹，全村男女老幼被炸得叫人目不忍睹，谁还敢贪恋这点家产而让自己碎尸万段！又某日清早，日本人突然袭击石山脚，见男人就抓夫，见女人就强奸，见鸡鸭猪狗牛羊甚至小孩，就杀，就砍，就吃。做饭或烤火，明摆着的柴禾不用，偏要去破壁板、家什。有的鬼子还把手榴弹盖拧开套在菜坛中的荠菜上，当避难回来的女主人一掀盖，竟拉动了导火线，连人带菜全被炸得面目全非；还有一些丧尽天良的家伙，竟将一包毒药投放在水井中，当那村里人回来取水生吃和做饭做菜、喂养牲口，就阖家阖村倒地。还有，只要他们发现什么村落有人抵抗，那周围几里乃至几十里的人就要陷入灭顶之灾。到了他们占领湘桂铁路和县城以后，就胁迫人们组织“维持会”，通过维持会要钱，要粮，要鸡鸭猪牛，要夫子，要女人，两天三派，三天五摊，没完没了。对于距离铁路或县城较远的小镇小村，轻则来回“打捞”，重则实行抢光烧光和杀光！
次说土匪。
由于历代统治阶级的姑息怂恿，湖南和广西毗邻山区的土匪可以说是“子孙绵延”。到了这上至中央要员，下至县长、乡长都逃得无影无踪的混乱年月，他们就更加肆无忌惮。连那些原本不想为匪的流民游勇，也被引诱或被胁迫当起土匪来。丁金素外家丁村的100多户人家，就有百十人因各种原因当起了土匪。他们大白天躺在家里睡大觉，天一煞黑就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扛上他们掌握了的洋枪土炮或者钢条木棍，变着腔调突然袭击他们认为还有油水的路人或农家。牛羊猪狗鸡鸭鹅兔见到就要，现钱、食盐、布匹、女人更不用说。要是捉住了你，只要他们的些小欲望没有得到满足，你就休想逃出他们的魔爪。在给你全家洗劫一空以后，还给你扔下一张令你诚惶诚恐的纸条，限你基某日某时将现钱或女人亲自送到什么地方去，你只得到处求亲告友，然后硬着头皮咬着牙根照办；否则，不但你当家的难活几天，就连你上了年纪的父母和未成年的子女就要立即失踪。毛竹湾的“四宝聋子”家就是活例子，除了他本人的腰脊椎被打断，8岁的养女还遭轮奸。有钱有势的人家，除了深沟高垒，还雇人，买枪，严密守卫，要不是有来头的大土匪狠心下手，他们还可确保无虞；即使个别的被意外逮住，打通关节花些钱财也可安然无恙。最叫人提心吊胆的是那些稍有点吃饭穿衣能力的人家，外逃不忍心，内守又守不住，只得每天天还未全黑，牵牛赶猪携儿带女跑到较大的邻村灰棚、树脚藏身，到次日天亮又疲惫不堪地拖回家来，没精打采地到田地里干些急迫的农活。总之，每到晚上，只要听到邻近村庄鸡鸣狗叫，也就一个个毛骨悚然。
再说自卫队。
按照常理，自卫队应该是像它们的组织者在发动人们出人出钱出枪时所说的那样，是老百姓自己保护自己的队伍，执行打日本打土匪保护老百姓的任务，可由于它们的大部分参与者都属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杀人越货之流，又与土匪有着难分难解的渊源，要钱、要粮、要女人也就成了他们永远也无法填满的欲望。他们往往打着保护老百姓的招牌或者拿着上司的命令，公开向老百姓派这要那，要是你一时还拿不出他们所要的东西时，就将你拉到中队部或大队部去，说你耽误抗战或者延误捉匪时机，给你罚款，治罪，叫你有理也无处诉说。前面说的蒋米贵、赵大头就是先例。到了后来，有的自卫队员觉得当自卫队不过瘾，干脆另立山头，和土匪串成一气，甚至还化装成日本鬼子外出“打捞”，害得老百姓苦不堪言。当时的零陵专员叫欧冠，据说，他对土匪直恨得咬牙切齿，但因为种种原因，这位曾经亲手枪杀过当土匪的亲外甥的大名鼎鼎的欧专员，也只按下葫芦浮起瓢，“望匪兴叹”，徒唤奈何。
再说李升家的日子，比起“斗良命案”后那段时间并不好过：年景不好，收成甚差，人又生病，特别是那些无头无脑的事总将他们一家老少搅得六神不安，浑身没劲；三餐肚子都填不饱，还欠钱、欠粮一大堆，每天随时随刻都有人来要债，他们都只好厚着脸皮往下拖，尽向来人说好话；还加上他李升原就脾性不好，早就与几个有来头的结下死疙瘩，他们都刻意不让他家过一丁点好日子；可他们又不得不住在这地方呀，因此上，每天都得硬着头皮顶着，咬着牙根磨着，绞着肚肠煎着，熬着！要知道，那年月，那日本人来打捞是不先发通知的，那土匪来抢劫也是不先告诉你的，至于那自卫队的勒索，不但花样百出，手段无穷，还要得十万火急！用两句当时很是通俗的话来说，叫做“寅时说了卯时就要交”，“女娃也要割出吊仔来”。
“这年月，活着还不如死了好！”被拖累得实在有些不耐烦的李升有时也说些垂头丧气的悲观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