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十）

李浩然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十）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06  红军叫他好兄弟（2 )( 此节很壮烈！）
    就在这短短的相处中，他对眼前的这位罗连长已经有了一些了解。
罗连长叫罗高林，江西兴国才溪人，瘦高个儿，虽然只有二十几岁，却有着与敌人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和献身革命的崇高品质。
罗高林的祖父叫罗桂山，年轻时就率领儿子罗太和等从福建清流一带搬迁至江西兴国租种高文溪的庄田，每年全家老少都要累断脊梁却又要饿断肚肠。一天，高文溪对罗桂山说，那河滩上有片沙洲，我已花钱买下，你一家人若搬到那里，将它开发耕种，20年内不收租。
罗桂山问：“那20年后呢？”
“20年后按三七分成。”高文溪拍着胸脯，“不信可立字为据。”
一切手续办妥后，勤奋的罗桂山每天都率领全家老少起五更，睡半夜，劈荆棘，垒田塍，平整地表，开挖水池。第一年种上了些稻麦瓜果，以后又逐年扩大地面，增种各种作物，还在洲中砌起了两间小土屋，养起了鸡、鸭、牛、羊，每年金秋时节叫人看了简直涎水长流。这时候，高文溪说话了：“租给你们这样好地方，难道每年只闭着眼睛往自己屋收粮、发财？”
“地方虽然不差，也亏了我们祖孙三代每天流血流汗。”罗桂山知道东家眼红，态度谦和地解释，“你老看看我家的这些人，哪个不是皮包骨？全都是为了这荒滩野地啊！”
事实确实如此，5年刚过，罗桂山的老伴因劳累过度50岁不到就撒手去了，罗高林的大哥、二哥还不满20岁都差不多累弯了腰。
“这样讲，我就该白养你这一家了？”高文溪瞪大两只白眼，狠狠地反问满身枯瘦的罗桂山。
第六年，由于雨水充足，庄稼长得格外显眼，还没到动镰季节，高文溪就带领几个狗腿子闯进了罗家，直言快语地说：“你们凭我这些地也肥得到处流油了。从今年起，就按规矩实行三七分成了。”
“那原先立的字据呢？”罗桂山轻声反问。
“字据是人立的，人就不能改？”东家看来要发火了，“记着，全沙洲以50亩地计，按每亩收净谷500斤算，应该给我留好17500斤稻谷，到时我自派人来担。”
眼见一家人辛辛苦苦花了5年多的时间开挖出来的大小田地，不仅不足50亩，每亩也不能全收500斤，东家却不管青红皂白，要交17500斤，不是明摆着要坑人吗？罗桂山左右为难起来，许多晚上都睡不好觉。
“就是不交，看他能怎样！”罗高林的二哥强硬地说。
“那不是个好办法。反正我们手上有字据，到时去县上评理。”罗太和平静地插进嘴来。
收秋刚刚结束，高文溪就率几十条扁担来了，二话不说，全在罗家的谷场上和柜子里舀起谷子来，唏哩呼噜，像挖山一般。
“东家，你总得讲个理吧！”累弯了腰的罗桂山作着揖地请求，差点没跪下去。
“难道你不交租是我不讲理？”高文溪当年叫罗桂山租种沙洲时的那份温文尔雅再也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满脸横肉，几乎叫罗家所有的人不能接受。
“不讲就莫讲吧，反正你们不能舀我家稻谷！”罗家二孙子实在气不过，连续将几只装满了稻谷的竹箩翻了个底朝天。
“敢如此放肆？还不将我拿下！”高文溪挥舞着文明棍，高叫着命令。
那年月哪是穷人讲话的年月？无奈寡不敌众，高家老少只得眼睁睁看着高文溪把全家人辛辛苦苦打下的粮食,被他们担完了。
“这样下去我们怎样过？”罗高林的母亲哭着，嚎着，看着一家老少捶胸顿足。
“我们到县里告他高剃头去！”罗太和顺手翻出当年字据，气冲冲地上了路。
谁料，县太爷早就得了高家的好处，诬陷高家私通共匪，抗租抗税，有意制造暴乱。
“我早说过，这天底下已经没有道理可讲了；还是我的主张对，跟着共产党去与他们斗。”罗家二孙子虽然没进过书屋，却从别人口中听到过共产党所宣传的主张。
这天夜里，罗太和的心疼病又发了，连医生已经开了的方子都无钱捡回药来，气得他的老二身藏一把锋利的砍刀摸黑去东家借钱。东家见来势不对头，立即叫人将他骗入地窖，然后用大石板把出口盖严。
第二天，团防局将他捉了去，说他是共党分子，砍头示众了。
两个月以后，共产党的队伍确实打来了，根据民众检举，高文溪被捉去戴高帽子游了村，其后他明确表示，一定要改过自新，拥护农工革命，不再欺压百姓，对罗家的事连边儿都没提到。事实上，罗家祖孙三代虽深受其害，出于对局势担心，关于高家夺佃、害人的事也只字未提，只在心里盼望他没个好结果。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在第五次反围剿时，红军失败了，高文溪勾结还乡团对革命群众大肆搜捕。高家的二小子身为还乡团长，亲手将罗高林的父亲罗太和活埋，扬言还要对罗家斩草除根，罗桂山气死了，儿媳妇上吊了，余下的罗家老大、老三和老四连夜潜逃，最后被红军收留，当了红军战士。罗高林为人机灵，作战勇敢，在先头部队攻打道州城中立了大功。从班长直接升为连长。而且多次接受前方探路任务。此次红军横渡湘江，他就提前化装成商人摸清了敌人的全部火力部署，为大部他过江做出了重要贡献。
…………
现在，他痛苦地咬着牙，脸色苍白，茸茸的头发和胡须显得格外粗长。他用左手轻轻示意李升坐到他的身边来，然后痛苦地说：“眼前处境已经十分危险，只有你这老百姓还可以逃出虎口。我这里有三样东西请你带走，一个记着侦探人员姓名的小本本，一块上级发的怀表，一只装着40块光洋的小布袋。钱，你就作了盘缠吧，怀表你该用就用着，这本本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转给我的同志或上级。”
“不！不！不能这样！我一定要背你出去，到了我家里，我和我娘一定会照顾好你的！”李升一边跺脚一边急得小孩似的哭了起来。
“好兄弟，从这些天的相处中，我就知道我们的遭遇很是相似，更知道你是一个靠得住的人。你若执意不肯照办，天亮时我们都会死在敌人的手里。”罗连长诚恳地催促着。
“我跟你们一块和敌人拼了。”李升愤怒地张着缺了两只半截门牙的嘴，等着连长回答。
“我深知你的好意，但这是绝对不行的！我们这一个个伤的伤，残的残，没枪没弹用什么样和敌人拼？——我看你已经有些愚蠢了！”罗连长真的发火了。
“我们都有着天大的血海深仇，就凭这一点讲，你也应该无条件地照罗连长讲的办！”一个断了一条腿的伤员几乎咆哮起来，接着，全屋子里的伤员都吼叫起来。
呆立在那里的李升，心里很是难受，他多么希望此时此地蹦出一个高明的人，为他出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可是眼下，除满屋子挣扎着要与敌人血战到底的复仇情绪，再没有支持他的意见和目光。他期期艾艾地喃喃：“我，我……”
“对于恶人有两条办法：斗得赢就斗，斗不赢就走。你马上就走，走是为了今后更好的斗！”罗连长说完把三件东西狠狠地掷了过来，再也不说话了。
李升只得将心一横，揣上三件东西，连夜告别出来。
后来，他从别人口中得知，天亮时分，敌人闯进村里，将伤员大部杀害了。罗连长和几个当官的被抬往道州城里请赏。罗连长不甘屈辱，在担架上用手挖开伤口，掏出腹中的肠子和肝花扯成几绺，壮烈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