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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 祖 母 （2）07-22
我们的祖母是一个性格坚强的人。她少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子，全家几衰几兴，仍然自强不息。她常对倚强欺弱的人说，“你敢打，我就敢杀！”就在她临终那天早上，他还自己起床，自己穿衣、洗脸、喂鸡、做饭，然后安然地坐在躺椅上默默离去，表现出了她至死不倒的顽强性格和永远向上的进取精神。
我们的祖母是一个终生劳碌的人。她少年时就熟悉了各种劳动技能，插秧、割禾、砍山、担水、酿酒、做菜。农忙时节，还背起孩子下田干农活。从我懂事起，就经常看见她白天放牛到天黑，晚上纺纱到半夜。到了晚年，她还在老鸦山、对门山、邓家山、外婆山、石壳仔开些小田小土，种些稻谷、高粱、蔬菜，就在去年冬天，她还常到石壳仔浇小菜。除了用水以外，她煮饭煮菜和取暖所的柴禾都是她自己捡的。她常说，“一日不死要日粮，一夜不死要只床。”意思是：她每活一天，就不轻易放弃力所能及的种种劳动。
我们的祖母是一个关心村邻的人。她年轻时就有很好的人缘关系，与祖父共同结下几位意气相投的“老亲”、“老同”和“老伙”，有的还一直坚持到晚年。每当听到别人家遭了不幸，她总是连连替人叫屈。公社化大生产时，蒋家的唐金秀和本村的蒋素英晚上为出集体工，就将她们正奶的春玉和白妹，抱到她床上托她招扶，其时，她已80高龄，可她从不拒绝。何家村的男女老少，每每见到她，就亲热地送她一些小小土产，她逢人就说，“何家那些女人，全是我的女呀，对我可好哪！”她用她毕生的朴素人格力量，赢得了许多类似她的人难以赢得的钦敬。
我们的祖母还是一个极其关心儿孙的人！土地改革时，三伯被人诬告，她从上屋跑到下屋，又从下屋跑到上屋，有时甚至寝食不安。我父亲自尽以后，她更是号哭不停，悲伤不止，一连几年很少出门，很少与人说话。统购统销时，伯父和父亲为了完成卖粮任务，把她的积谷变个名义卖了，使她多年口粮一直欠缺，很少吃顿饱饭。两个姑妈生的孩子多，她想不出办法，就将自己的被窝和褥子扯给她们的孩子做尿布，以致她到了晚年，每到冬天，多用蓑衣御寒。当年举家外逃，不满4岁的梅金就交与了她，亏她日夜拉扯，亏她百般照管。其后伯父家人多床少，晚上睡觉很难安排，正湘、梦泉就下来与她挤做一床。小毛出嫁她实在拿不出东西做陪送，就把自己装老的寿被送与她。在她80高龄以后，自身的行动已很不方便，柳英因从天亮到天黑要出集体工，不得不先后把出生的伟林、长林长时间地交与她在家管带。劲林刚满月，为了支持伟林上学，喂食、照料也交与了她。有时我从学校回来，就看见她坐在火炉一调羹一调羹给幼小的劲林喂擂米羹，她每每总对匆匆收工回来的柳英说，“把事做完才让他看见。”这简单而又朴实的言语，深刻地表现出了她对柳英并孩子的关切与她本人的许多的艰难与无奈。大约她已老迈无力，全家体贴她的人很少，所以她又常对柳英说，“如今就你是我的粘身衣。”此话虽然简短，今日想来，我们每个活着的人，特别是那个别的不孝之子，应进行深刻反省，引为鉴戒。
敬爱的祖母，您这次生病，纯粹是感冒开始，我们并没引起足够重视，以致从年前拖到您临终。大年前几天，您就胃口不好了，有时睡得不好受，半夜从床上扒起来寻火烤，目的是希望得到调剂，可是，火炉也并没给您解除多少痛苦；初一早上，您已六七天不曾好生吃喝了，还仍像以往那样给来拜年的孩子发果品，祝福他们新年大发。在您去世后的遗物查看中，我们发现您的小鼎锅里，大年三十晚上供送给您的饭菜，就根本没去动过筷子。大约您也没有想到，您就在这大年初五晌午边，在我们宴客后准备到燕田妹夫家吃拜年酒，在您叫正煮菜的柳英送您到床上去而她还没来得及转告时，就在火炉旁的竹躺椅上，默默地离开了您的还未为此事而产生多少警觉的众多儿孙！
敬爱的祖母啊，您生活了将近一个世纪，您虽然在当年不经意地迫使祖父走了那条绝路，让家人从那时起走入低谷，但您还是经受了我们家的几起几落的沉重打击和严峻考验。到了晚年，除了我们轮流每月供您20斤大米，其余全是您自己操办。您的生活十分清苦，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破布烂衫，盖的帐的更是几十年前的破旧被帐，身上常年没有几分钱，可您没有责怪任何人，您只为儿孙们想的多，想的周到，想的细致，想的长远。您还常说，谁若要您任何儿孙的命，您就用您的老命去换，去抵。您不但常这样说，还常常这样做。有着您，我们每个人都总觉多着几分安全感。
敬爱的祖母啊，您对我和柳英的关心更是无微不至，记得我从考上初中的第一学期起一直到高三，每期上学去，您都省吃俭用给我5毛钱，可我对您的回报和孝敬太小！太少！记得在您80大寿那天，我还被迫远离您而外流到北边去谋求所谓个人“前程”，其实此行毫无所得，很是辜负了您和家人的一片苦心；其后我在县城教书整整6年，由于收入微薄，物资供应紧张，也加上想的不周，多次回家都没为您买点什么您想吃的、用的；您这次患病，我实在太没在意，以为您又和往常一样，拖几天就会好的，现在想来，已叫我痛心不已，愧悔莫及！
敬爱的祖母，面对您的灵柩，我和伯父都深深内疚，尤其是我。我已经意识到了“子欲孝而母不存”和“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吃”这两句话的深刻含义和沉重份量！
敬爱的祖母，明天我们就要送您上山，您还有几位儿孙在外没能归来，您的丧事也因多种缘故而办得很不像样，您在九泉之下，一定会有微词，我们也很有些于心不忍；可是，您也会知道，此时此刻，有很多事情还不能由我们作主，我们只有反复恳求您多多原谅；您若有在天之灵，相信您一定会继续理解和体谅我们这种无可奈何的处境和很是愧疚的心情。
忍心地作别吧，我的亲爱的祖母啊！——祖父的坟旁，将是我们要送您去长住的地方！
慢慢地行走吧，我的敬爱的祖母啊！——您的儿孙起码不是我一个人的脑海中，永远活动着您的清廋而勤劳的身影，浮现出您的慈祥而宽恕的面容！
静静地安息吧，我的最最慈祥的祖母啊！——您的儿孙起码不是我一个人的心坎里，永远铭刻着您吃尽千辛万苦开创的在一般人看来很不屑一顾的业绩和在年轻人听来很觉得是唠叨却又很发人深思的深切的告诫与教诲！
呜呼哀哉，伏唯尚乡！
（ 公元一九七零年（庚戌年）古正月初八日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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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3 18:3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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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发表于 2012-7-25 11:5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