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三十四）

李浩然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三十四）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18   出格的嫁娶（1）
     一只小乌篷船顺着紫水悠悠而下，立在船头的青皮后生灵活地撑着篙，让那装满粗纸的船身乖乖地听从指挥。他，就是中秋节晚上被李琬英相中的龙小安。长腰，长颈，长脸蛋，秀气的嘴巴和鼻梁，恰到好处地镶嵌在开始滋生络腮髭须的脸中间，其英俊气儿，简直不亚于戏台上的张生。别看他还只20出头，船里船外都收拾得井井有条，码起的纸堆像砌匠砌成的砖墙一样严密、结实，即使不缚绳索，也不因为船身摇摆而散落下水。今天是九月重阳节，他，除将原堆放在外婆家门口的纸捆运到大江口交货外，还顺便送妈妈去姐姐家，让她替姐姐做点家务，让他们腾出手去忙秋播。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让她与姐夫姐姐唠唠，说不定会有意无意给自己“唠”出一门亲事来。河水哗哗流淌，似弹响一只巨大的琴弦；水鸟在不远的水面上觅食，一对对相亲相爱。看着两岸向后退隐的群山，要不是上了年纪的母亲呆在船舱，他就要扯开嗓门唱起那悠远的船歌来。
“娘，您住几天才回来？”在小船穿过一道水坝以后，他若有所思地问。
“姐夫今年多租了几亩地，忙完了秋就回。——怎么，娘还没去就问几时回了？”母亲似从问话中得到几分省悟。
“我是随便问问。”他亲昵地笑着，顺便用力撑了一篙，让船剪开一个宽阔而平静的水面，加速前行。
母亲当然明白，儿子已出落成一个成年后生了，说不想媳妇那是谁也不肯相信的，只是家里根底太薄，修葺的那半边老屋有门无面，灶房与卧房连墙搭界，五黄六热时节，连人都呆不得，娶个儿媳妇总不能与阿公阿婆一个窝里滚；自己和他扁嘴叔结合20余年来，虽然茶里省饭里苦，然年景总还不顺心，早些年送了阿婆送外婆，这些年，上头尽说要打日本了，就这摊那派，喳呼得差点连肚皮都填不饱。这年景，没钱没米，谁家女儿嫁与你活受罪？不过，她仍然是个细心人，对儿子这些年来的心事，还是看在眼里搁在心里的。
“娘知道你为什么问这话了。”她扶了一下脑后的发髻，甜甜地说。
太阳离天中还有一大节，小乌篷船就到了目的地，年轻力壮的后生，三两下早把纸捆全搬到了大船舱，然后提上母亲携带的包袱，把船交给同来的伙伴看管，就紧挨着娘赶路。
说起来真也凑巧，就在他娘儿俩行进的路上，遇上了李琬英母女俩又上她二姐家。有人说，“仇人相见分外眼明。”将这话换个意思，移用到此时此地的李琬英身上，那是再准确不过的了。只见她立马神魂晃荡，全部心血都涌到了脸上。尽管她心里老是命令自己眼睛不往对方窥视，然两只眸子却丝毫不听指挥，想尽办法要把对方看个透彻，她甚至只恨它们不是两柄铁钩，不能将它们所对准的部位掏出来再储入心底，好让自己过后慢慢品味！阿呀呀，我的娘啊……！她心里这样嘀咕着，她秀气的嘴巴却甜甜地紧闭着，好像这个世界其他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这个距自己几尺之遥的后生撑着这高远的蓝天，托着那和煦的丽日……天哪！要不是身边这两位老妇的存在，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情景？那会出现一种怎么样的尴尬？啊，她的心似冬天的雪堆突然遇着了炎夏的骄阳，再也撑不住了！马上就要融化了！两位老人啊，你们还谈什么话啊？快让我过去！只有快点过去，我才能喘口气，才能活下去，才能……她的心突突地跳，她的汗汩汩地冒，连手心都似乎要滴水了，连裤腰带也似乎潮湿起来！好在他娘似乎看出了她的窘境，打发了几句就叫儿子赶路了。然而，然而不知为什么，她又希望他的母亲不这么安排，让她的儿子永远立在这里，使自己能有较长的，甚至很长、很长的时间，与他这样僵持，与他这样尴尬，直到很久很久……
第二天下午，很有几分城府的四阿娘，指派她的小女李玨英来找升良，说是有点针线活请嫂子去作些指点。升良是个机灵人，一听就知道个中决非小事，然而，她很快决定早晚不露声色，看她老狐狸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
“四婶，这大年纪还学针线，真难得啊！”升良佯装忘了过去的不快，友善地先声夺人。
“人老了，有些针线活竟全忘了，好在我家琬英和玨英都说升良嫂子好针线，这迷津只好向你请教了。好在我们都是一家人，有笑话也只捣在一个锅里煮。”四婶虽已50开外，梳妆打扮还十分讲究，说起话来也仍然动情。
“难得四婶看重，只怕您侄儿媳妇真的闹出笑话来，让琬英、玨英阿妹下到锅里煮呢！”升良也尽力附和，不愿在这位平时总倚仗优势在别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前辈面前显得愚钝。
“不会的！不会的！”四婶边说边用那修长的指甲夹出一个绷子来，说是想在上面绣一对鸳鸯戏水，叫升良给打个底稿。
“想不到四婶还有这番好心思！”升良想顺着对方的言行去寻根探底，让她将求她的用心合盘托出。
“这不是吗？——眼看你这两个妹子已长大成人，又这兵荒马乱的，早晚是人家的人。我想迟出阁不如早出阁；只你四叔还是个老榆木脑袋，非要个什么门当户对的……”四阿娘看似絮絮叨叨，实际上每字每句都用心精深，要不是面对升良，她绝不会采用这种方式。
“看来四婶想替琬英或者玨英找婆家了吧。”升良一边接绷子，一边试探地替她说出她要说的真心话。
“人说升良机灵，果然名不虚传。”四婶立即提高声音向横屋发话，“还不快给你嫂子倒杯茶来！”话音刚落，一个使女小心谨慎地将两杯浓茶用茶盘送来。
“四叔四婶这样的人家，只怕一般人都不班配哟！”升良乖巧地撇开话锋。
四婶当然也不属平庸之辈，见对方说话藏而不露，也就不得不急转直下。她微笑了一下又皱上秀眉：“这年景还能谈班配谁不高兴？只怕是不行哟！——我想，我想只要，”她又顿了一下，“只要那女婿人好、品行好就行了，——你说对么？”
“琬英妹子会同意么？”升良笑着轻声追问。
“不能光听她的。诗书上早就说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怎能不听父母的？”四阿娘很有把握地说着，还把一支画笔交到升良手上，“只要你嫂子肯帮忙，我就像交这画笔一样将琬儿的婚事交与你了。”
“这就不敢当了！——看我笨嘴笨舌的，又无钱无势，能挑起琬英妹子的终身大事？到时候不怕被四叔骂个臭死才怪咧！”升良连连推辞，差点连画笔和绷子都要交还四婶了。

这反映了当时旧社会的旧风气，男女婚嫁的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