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二十三)

李浩然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二十三）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13   灶屋里的恩怨
      阳光透过瓦隙，在房里筛下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光斑，在箱架上、在地面上微微移动，如锦带，如宝镜，如烧饼，如糍粑……慢慢地移过来了，移过来了，来到了自己伸手可取的身边，甚至嘴边！可惜呀，它们都是中看不中吃的！
他抬起头来，看看身边的小苦和小卓，他们正睡得香。小苦那瘦削的小脸不时发出微微抽动，似哭又似在笑，上下眉毛紧闭在一块，好像在梦里流过泪，那上面还粘着一层黄的泪糊糊。也许是有跳蚤或虱婆娘咬他，不然怎么睡着了还抓痒？他想爬起来帮他挠挠，但又怕弄醒了他。他要是醒了还可能弄醒小卓，那才是自己对付不了的大事呢！他再轻轻地掀开被头看看小卓，只觉得他全身裹得严严的，大约是怕他防不胜防地将屎尿拉在床上吧？小小的鼻翼微微翕动，显得那么无忧和无虑！小小的他似乎已经想到，穷人或者富人家里的孩子，生下来时大约都还一样，只是以后才出现被区别看待的差异，而这种差异的出现，大约又与家里的钱财多少有些关系……
…………
想到这里，他动了动，恨不得快点爬起来，可外面也许下了霜，寒气像刀子一般，他生怕两个弟弟被冻着，又合头盖脑地缩进去，轻轻的，像做贼似的小心翼翼。要是冻着了他们，不但会给妈妈招来许多麻烦，还得去雇医生诊治，哪来的钱和米？他将一只脚轻轻地探去，只觉得他们的小脚暖暖的，似乎在微微动弹；一声声轻微的呼吸从床的另一头发出，净是均匀而又甜蜜。待他们醒来后，也许外婆或者外公就到了，他们见到他们带来的那么多吃的、玩的，一定会高兴得跳了起来。
    妈妈反手关上大门以后，他就溜了出来。
他胡乱地穿上衣裤，又是胡乱地捅上鞋袜，吱嘎吱嘎地走出房门。场院里虽然铺了霜，却是满地阳光，鸡们都活蹦蹦地跳来跳去，只有那只生过病的小鸡钻在母鸡的腋窝下，呆看着它的兄弟姐妹在外面追逐嬉耍。老母鸡不时张开翅膀，发出咯咯的鸣叫，似在鼓舞它的孩子们快点长大。他很想勒根腰带跑到谷场上跑几回合，要是中元凸头在场那就更好，非与他赛过输赢不可。但是，不行啊，自己刚滑下床来，就觉脚杆子软绵绵的。他走近木箱架，意外地发现了那枚铜钱，这么金光金亮，许是妈妈刚才想办法擦磨过。唉呀，要是这家伙是金的多好呀！是金的，爸爸不被抓，奶奶不放牛，妈妈不发愁，自己说不定会带着弟弟上学念书了。
他在屋子里胡乱地转了几圈，突然嗅到一股异样的香味，他的鼻孔香起来了，他的喉咙滑润起来了，他的肚子更加活跃起来了！他走到灶房一看，原来是妈妈的熬了这么一锅大粥！好，我搅它几下！他越搅越觉得香气扑鼻，越搅越觉得肚里饥饿，越搅越觉得涎水直流。吃它一家伙吧！你看，那爆了皮的绿豆，那成了糊的南瓜，那粘着的饭粒，说多鲜嫩就有多鲜嫩，说多黄就有多黄，比鸡蛋黄还嫩，比橙皮糖还香！他要用勺舀了！他要用手去抓了！然，只一瞬间又将小手缩了回来，这粥，太烫了！而且妈妈说过，馋嘴的孩子没出息，用手抓饭菜吃，更是被人瞧不起……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小卓醒了。他一口气奔进房里，想着法子要将他哄住，可他哪能糊弄得他住？才六七个月的人，何况身上还裹着那个大“包袱”。他决定去地里叫妈妈，但转念又想，妈妈大约去盘龙岵旱地里了，一下子是叫不回的；叫奶奶吗，她也许上了狮子岭，而且还照看着那许多牛！好吧，我来试试，将两个弟弟都抱起来。
他先将小苦抱出来，胡乱地替他穿衣、套鞋；然后去抱小卓。这小卓就不如小苦那样好对付了：全身软软的，手脚不听使唤，嘴巴哇哇哭叫，那棉衣棉裤又是连着的，不知从哪头入手。噢，想起来了，先捅裤，再穿衣不就得了！他几乎费了吃奶的力气，才将他的衣裤鞋袜帽子安顿好，可他还是一个劲地哭，想吃奶么？这是他没有办法的！
终于，他想出一个主意了：喂粥皮！
他又来到了灶房，那浏阳大锅的团团圈圈，都是粥皮子，又宽又嫩，揭下来团成卷，冷却一会，喂小卓不是再好不过了？他平时也曾看见，妈妈奶水不够，也曾舀稀粥喂过小卓。他轻轻地将小卓放进摇箩里，然后，招呼小苦：“你来摇小摇箩，我揭些粥皮喂小卓，顺便赏你些。”小苦也馋起来，他的眼睛闪闪了，他的喉管痒痒了，他的全身都活跃起来了：“我和弟弟要平分！”
这时他已经揭下好几块了，大的、小的，厚的、薄的，浓的、稀的，一时数也数不清了！他随即生出一个小主意。将揭下的粥皮一块块卷起来，用小木碗装好，待冷却一会将它们分发给他们两个，不然，小苦吃得快，小卓仍然要挨饿，要哭，要喊，要打挺，那可不是容易对付的！
他认真地交换着双手，他细心地挪动着双脚，他还用左手搂着因身子倾斜而快沾着热粥的衣襟。哎呀，这锅那边紧挨着墙，那墙角那一边的，若不将手伸长些，那是无论如何也揭不着的。于是，他踮起脚来，将右手伸长点，再伸长点，再伸长点……
突然，他的头一晕，一个大趔趄，这个一心只想着让两个弟弟都饱顿口福的6岁孩子，扑进了热腾腾的浏阳大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