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克里米亚公投加入俄罗斯的事件,曾让熟悉二战历史的网民们不寒而栗:以保护族裔为借口,以地区“全民公投”为手段,最后武装兼并他国领土,这并不是今天才发生的故事,以“民意”入侵他国、扩张领土,是在历史舞台上曾被反复上演的戏码,其中最恶劣的一次发生在纳粹德国时期德国对捷克斯洛伐克苏台德地区的吞并。 当网友们将俄罗斯领导人普京比为“当代希特勒”的同时,却选择性地站在胜利者书写的历史观上,忘记了当年捷克斯洛伐克对其境内日耳曼的残酷迫害,才是苏台德地区的民众选择希特勒德国的主要原因。那么这有时怎么一回事呢? 捷克斯洛伐克北部的苏台德山脉,以及大半捷克斯洛伐克边境地带,曾经是以德裔为主的居住区,被称作苏台德区。刚好围绕捷克版图,呈马蹄形。 苏台德地区从13世纪起,就属于波希米亚、摩拉维亚等国的领地,所以在一战之后,它随同波希米亚、摩拉维亚、斯洛伐克一起划分到新国家捷克斯洛伐克境内,是有着充足的历史渊源和根据的。 德裔和捷克裔的民族冲突自古就有,19世纪再次浮现。1848年,哈布斯堡统治下的地区,革命烽烟四起,日耳曼人、匈牙利人、波兰人、捷克人和南欧的各民族,纷纷掀起民族革命运动,要求自治、独立。同时期,还出现了德语地区要组建德意志统一国家的诉求。 在德国统一之前,奥地利与德国在历史上关系复杂,长期以来都属于大德意志地区,由奥地利的哈布斯堡王朝统治。后来的德国则是由普鲁士的霍亨索伦王朝实现了统一,同时将已经衰落的奥地利排出在德国之外,奥地利则与匈牙利组成松散的奥匈帝国。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奥地利与匈牙利也各奔东西。 不能简单地说德意志统一国家的诉求等同于后来希特勒的“奋斗目标”——建立包括所有日耳曼血统人民(如奥地利、荷兰、捷克等地的日耳曼人)在内的大德意志国家,但这种种族情绪是前后相关联的。 捷克语地区的反应呢,非常坚决地要把波希米亚和大德意志区分开。 一战结束,欧洲开始按照现代概念规划国家,本着民族自决的原则建国,于是出现了那个著名的无解方程:“一个国家究竟是一块土地,还是一群同种同源的人民?如果是同种同源的人民,哪一个共同因素应占优先地位,种族、宗教还是语言?”苏台德地区就是矛盾焦点之一,德裔要求民族自治,回归德奥大家庭,布拉格政府却要保住领土完整。 这个时候的捷克人,终于摆脱了哈布斯堡几百年的统治,但却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们对日耳曼人的轻蔑和侮辱,甚至发生野蛮恶性事件。美国大使柯立芝就曾见证捷克警察暴力对待苏台德的和平示威者,杀死54人,包括女人和儿童。而当时的美国国务卿杜勒斯还是力主保持捷克斯洛伐克领土完整,美国人一厢情愿地希望德裔能够融入捷克主流社会。 按1921年的统计数字,捷克斯洛伐克有德裔人口312万,占总人口的23.4%,是捷克人、斯洛伐克人之后的第三大族群;而在苏台德地区,德裔就是绝对多数了。但事与愿违,德裔人口非但没有融入捷克社会的主流,反而身在曹营心在汉。 1918年10月28日捷克斯洛伐克刚刚建国,10月29、30两日就陆续出现了4个闹分家的区域政府,一个叫日耳曼波希米亚,在捷克西部和北部,首府利贝雷茨。一个苏台德省,占据东北部,奥巴瓦为首府。两地都声称是德奥共和国省份。西南捷克的波希米亚森林区和东南捷克的日耳曼南摩拉维亚,则声称分别归上、下奥地利。虽然这种分化最终都没能成功,但努力却从未停止。 在捷克,德裔与捷克人之间的恩怨,在文学中也可窥见一斑。捷克著名作家赫拉巴尔,写过一本小说《我曾侍候过英国国王》。小说背景恰好覆盖了二战前后的几十年。主人公是个小个子,娶了苏台德地区的日耳曼女孩。初次见面的时候,小个子说:“捷克人对那些可怜的日耳曼族大学生的欺辱实在太可怕了,我在民族大街亲眼看见捷克人脱下日耳曼族大学生的白袜子,还撕破了两名日耳曼学生的褐色衬衫。”女孩说:“我们的领袖不会听之任之。”当然,她的领袖不是捷克斯洛伐克总统,而是希特勒。 曾任捷克斯洛伐克总统的爱德华·贝奈斯说,解决民族矛盾的妥善办法,就是逐步迁走所有的德裔人口。不仅如此,整个社会都在抢占日耳曼人的土地,工作、救济、分配上也有诸多不平等,这的确令捷克的德裔感到痛苦无望。 不能说是捷克自己把苏台德推向“第三帝国”的怀抱,但是捷克人盲目的民族主义确实给希特勒在“回归帝国”的口号下制造的“苏台德危机”提供了机会和口实。接下来,英法的绥靖政策令希特勒更加放肆,在没有邀请捷克斯洛伐克政治家参加的情况下,英法德意签署慕尼黑协定,割让苏台德地区,无力的捷克斯洛伐克政府只能被迫接受。从1938年10月1日到10日,苏台德地区移交给德国,割让区的北部和西部建立了“苏台德行政区”,首府就是现在的利贝雷茨。 后面的事,似乎“顺理成章”,吞并捷克,入侵波兰,惨烈的二战全面爆发。 二战后,捷克对境内日耳曼人的迫害更是变本加厉,伦敦《泰晤士报》曾对此评论道:“这是一个日耳曼人发现他们自己在错误的时间待在错误的地点的故事。200万人的死亡,和1500万人的迁徙——被他们的敌对国从其版图迁到德国无所谓哪个地方。” 捷克东部主要城市布尔诺,战争刚刚结束。1945年5月30日夜,2万名德裔被集体性驱逐,强制他们步行56公里去奥地利。因为德裔成年男性都成了战俘,所以被强制行进的多是妇孺老幼。最惨的是,当他们终于到达边境,驻守的苏联军队却禁止他们过境,让他们返回。这一路确认的死亡人数达800名,这件事被称为“布尔诺死亡行军”。 从利贝雷茨,沿着与国界平行的欧洲442号公路,也就是沿着“马蹄”型,往西走约90公里,就到了乌斯季城,因为易北河穿城而过,城市全名“易北河上的乌斯季”,这里发生过另一起战后屠杀。1945年7月31日下午3点半,一个临时军火供应站爆炸,随后城市的4个地方开始屠杀德国人。战败的德国人都带着白色袖标,非常容易辨认。在一座跨河大桥上,有个德国人高喊口号,被众人扔下水,他挣扎着想游出来,却被乱枪打死。其他德国人,包括下班过桥的工人,一个妇女和她小推车里的孩子,都被扔下河扫射。鞭打、刀刺、射杀、溺水,战后的革命护卫队、捷克苏联士兵等参加了暴行。只有市长和部分捷克市民设法帮助了受害者。 事实上,从1943年开始,捷克的流亡政府就开始考虑战后安置,向盟军提出过驱逐德裔的建议,捷克总统贝奈斯签署的《贝奈斯法令》也允许没收德裔财产。即使在国际驱逐协议尚未达成之时,也没能妨碍捷克盼望单一民族国家的诉求,没有妨碍排斥德裔。同时,要避免德裔的危险性和复仇,也是驱逐德意志人的缘由。 根据战胜国的协定以及捷克总统的命令,苏台德地区的日耳曼人被没收全部财产,强制遣返回德国。捷克人在巨大的复仇心理驱使下,对苏台德地区的日耳曼人实施了暴力掠夺和武力驱逐,数以万记的日耳曼人被赶离家园,逃向易北河对岸的德国。而河对岸的美军禁止他们靠岸,无奈之下他们又返回原住地,但捷克士兵又将他们赶下冰冷的易北河,试图爬上岸的人遭到机枪扫射,很多人当场丧命。当然,这样的暴力驱逐被后来有秩序的移民所替代。 另外,有历史研究指出,布尔诺和乌斯季的两个极端事件是某些党派集团为给波茨坦会议施压而故意操纵的。不管怎么说,1945年8月2日结束的波茨坦会议,正式同意驱逐境外德裔回到德国。此前被称为“野蛮驱逐”,影响到50万人,而此后有规章的移民开始,1946年的10个月中,估计有223万多德意志人被驱逐,其中2/3输入到后来的西德,1/3到东德。 根据捷克官方的统计:种族迁徙直接造成2.4万人死亡,6.2万人失踪,大约24万德裔留在捷克,包括熟练技工和被认可的反法西斯人士。不同组织公布的研究数字不尽相同,兵荒马乱,统计标准不一,苏台德德意志人组织的数字大大高于官方公布。 作为事实结果,当前捷克的德意志人口仅占全国人口的1%。肯定不能单方面责怪战后东欧国家对德裔的血腥报复,但是也不能因为纳粹犯下的反人类罪行,就对历史的另一面视而不见。“乌斯季屠杀”60年之后,乌斯季市长在大桥上为死难者纪念牌揭幕。1997年2月,捷克议会通过与德国的和解条约,捷克人对当时把苏台德德意志人驱逐出境表示歉意,但诚意不够;而德国对当时占领捷克表示哀痛,也有走过场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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