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

微言网编辑部

就在上周三，城里许多人在夜晚等着观赏传说中的花血月。是的，这一回的天文现象叫“超级花血月食”，因为月亮像血一般的红，因而名叫血月，说穿了，血月其实就是月全食，也即月亮、地球、太阳在一条直线上，整个月亮全在地球的影子里，月亮表面因而变成暗红色。至于花月，因为是在5月春花盛放的季节满月，因此又称“花月”。

天文学上所谓的超级月亮，则是指月亮在最接近地球的距离，一般比较大，此次的满月，月球经过“近地点”，是全年最大的满月，也就是名副其实的“超级月亮”。这一回，超级月、花月、血月、三大因素凑巧结合一起，因此有了“超级花血月食”（super flower blood moon eclipse）这天文现象。

可惜，如此引人遐思的月夜，却碰上多云的夜晚，血月、花月、超级月终究不见踪影，赏月者乘兴出外，却又败兴而归。倒是手机里的朋友圈，先后有两位好友发了两张当晚不同时段的月色图，一张偏黄，另一张，朋友说是粉红色。至于是不是超级，通过图片，肉眼还真难分辨。

我喜欢花月二字，简单的两个字，透着淡淡的美感，相较之下，血月像恐怖片，令人不舒服。难怪历来有人言之凿凿，说这天文美景为“凶兆”，不看也罢，过去民间还有“血月见，妖孽现”的说法。

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不乏作者以月亮为意象，寄托情怀的诗歌辞赋。以我的偏见，古典诗词中，写月亮没有人写得过苏东坡。说到东坡居士的月亮，大多数人爱提他的《水调歌头》，可我最爱居士的《记承天寺夜游》：“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短短一则小品，清淡简洁，没有多一字，也不觉少一句。一千多年前的作品了，怎么每一次读来都觉得如行云流水，沁人心扉？

写《记承天寺夜游》时，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到黄州，然而，纵使仕途失意，命运多舛，我们的苏子瞻仍见月欣喜，与同样天涯沦落的张怀民在庭院中从容夜游，流连“庭下如积水空明”的月色。即便自嘲为“闲”人，也悠然自得，可也正因这“闲”字，可圈可点，点出了失意官场的苏东坡，他那潇洒、超脱，宠辱不惊的性格特质，读之令人仰慕。

现代小说家中，张爱玲擅于借月亮说故事，中篇小说《金锁记》开篇就通过月亮将读者引进一个苍凉的故事：“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望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仿佛对开篇的呼应，《金锁记》结尾又写道：“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整部《金锁记》，曹七巧苍凉的一生在“月亮沉下去”后也完结了，尽管张爱玲刻意为小说留下了想象的空间。

年轻时读《倾城之恋》，着迷于张爱玲以月亮为意象，精雕细琢两个俗世男女范柳原与白流苏在兵荒马乱中那一段你追我逐，互相算计的爱情故事。

在范柳原幕后安排下，离过婚的上海女子白流苏接受徐太太的邀请来到香港，两人同住在浅水湾饭店。夜晚，范柳原在自己的客房中打电话挑逗另一间客房的白流苏，问她看得见月亮么？白流苏没有回答，张爱玲却借月亮道出白流苏的心中纠结：“泪眼中的月亮大而模糊，银色的，有着绿的光棱。”

白流苏对范柳原不是没爱，却对这花花公子没信心，范柳原对待白流苏一味真真假假，白流苏却也不想再与他周旋，决定回返上海，范柳原仍然不肯对白流苏表明心迹，却要送白流苏回去。在船上，张爱玲如此描述范柳原：“柳原既能抗拒浅水湾的月色，就能抗拒甲板上的月色。”故事说到白流苏二度去香港会范柳原，深夜里，范柳原不请自来，在白流苏的房间里，终于说了情话：“我一直想从你的窗户看月亮……”

当年读《倾城之恋》，对小说家笔下“浅水湾饭店的月亮”有了遐想，多年之后，有一回到香港，特地去了浅水湾海滩对上的浅水湾饭店旧址。曾经是殖民地时代香港地标的浅水湾饭店，早已改建成商场及公寓，但建筑设计仍保留昔日的风格。那天下午，我们在商场内的咖啡馆喝了一壶伯爵红茶，在已不是浅水湾饭店的建筑物里说起《倾城之恋》里白流苏与范柳原这对精打细算，却因城倾而终成眷属的男女。在张爱玲笔下，他们在浅水湾饭店各自的房间里，看着同一轮月亮，借月亮互相试探……

说了半天月亮，这时，我无端想起苏东坡月夜泛舟写下的《赤壁赋》，郁闷的心情似乎为之豁然开朗：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

作者： 张曦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