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舅妈(下）

李浩然

可怕的舅妈(下）《沉重的岁月》再节选（四十）李  石

初冬的早晨，太阳光还是冷的，加上那满地白霜，冻得他们全身打哆嗦，鼻涕也流过不停。再看那偌大的沙洲，还不见一个人影。河水哗哗作响，乍听上去，好像许多人在哇哇大哭。平静处可见的一两尾小鱼，也像他两兄弟一般，不仅孤单，而且十分疲惫。河滩处，一两支昔日被人打下的木桩，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看似在抵挡那冰冷的水流，可又像立在那滩头哭泣。以前，他二人曾跟外婆到过这地方，那时虽然也是来干细活，却是欢蹦乱跳的。一会儿向外婆问这，一会儿又向外婆问那；外婆有时也曾说用“栗古头”敲他们，可他们却毫不在乎。可今天却大不一样了，那半挺着肚皮的舅妈，一路上不断地用鼻孔“嗤”他们，还无端地指斥他们“打野眼”、“要掉到河里去喂螺蛳鬼”。当小卓弯下腰去捡起两个鹅卵石拿到手上敲打时，她就有意对路人说，“这河滩里的鹅卵石多是多，可要是搁在茅厕里，就既臭又硬。”

“把鼻涕擤了，——是那吸出吸进叫人犯呕！”刚走上木桥，舅妈就很不耐烦地教训小苦，还“啐”的一声将脸歪向一边。

“到这水边来，我给你洗洗。”小艰听了，怜悯地对弟弟说。

他知道这是舅妈在讨厌他们。他想，外婆不在家，吃了她家的饭菜，给她添了麻烦，叫人家嫌弃，也还理所当然，更何况今日全家人到了这等地步！他还似乎记得，这舅妈在外家时，就曾几次从他们身旁掩着鼻子走过，此时此地，要她不高兴，那是万万不行的！

“洗干净了，不要再流出来了！”他故意大声嘱咐弟弟，希图通过这种方式去获得舅妈的一点点宽恕，也让弟弟能够免受厌恶。

“知道了！”小苦听了，抬起头来认真回答。他当然知道，这种许诺也只是应付，因为这时又冷又饿，过会儿它仍会流出来的。他年纪虽小，可从来就不向别人说假话，但这种时刻，他不讲假话能行吗？

看着弟弟那无奈的模样，做哥哥的他心头也涌上不少酸楚。他心里想，要不是日本人和土匪加害，我两兄弟又何至于流落到这里，专看你舅妈这等脸色？

“小艰，你打猪草，把猪喂肥了好送‘维持会’；小苦给我择葱子，一皮黄叶都不能遗漏。不然，日本人是不要的。”到了沙洲里，舅妈就这样吩咐。

“我们全听到了。”小艰不得不大声回答。

兄弟俩偷眼瞅瞅舅妈，只见她翘着大屁股在一把一把地扯葱，动作十分利索。

这时已是霜降过后，地里虽然湿润，猪草却是早的已被人扯去，迟的还尚未长成，要大把、大把地扯它，几乎是秃头上拔头发，可舅妈就在眼前，要是被她发现自己是在偷懒，岂不是又多了一层麻烦？还是睁大眼睛满地找吧，找着了就舍力拔。试想，此时此刻的小艰，除了这头等大事，心中还能有其他什么念头？

太阳渐渐升高，兄弟俩的小肚子早已“咕咕”生痛了。再看看他们各人干的活，也各堆得像座小山。他们很想回家去吃饭了，即使让他们下到河边捧口水喝，暂时缓解肚中的饥饿，也是再甜美不过了。可是，他们都没敢去，因为舅妈此时正在那棵大柳树下坐着，用眼瞪着他们呢！

“扯吧！扯吧！到太阳横到河西了，你总会让我们回去吃早饭吧？”小艰这样想着，也这样干着。平时，他是从不偷懒的，也从不随便叫苦，可这回儿，他的小手确实发软了，他的两眼确实发花了。可是，那舅妈仍然不发话，既不曾叫他们回去吃饭，也不叫他们歇息，好像她心中就压根儿没有这回事似的。

“哥，我饿的慌！”小苦见哥哥直起腰来，吃吃地对哥哥诉说。

“饿的慌？——这兵荒马乱年景，不干活哪来的饭吃？”舅妈见兄弟俩走到一块，也站了过来，并且大声呵问。

两兄弟听了，都无可奈何地噙着可怜的泪水。此时此刻，他们像是被抛在河滩上那没有生命的鹅卵石，他们也只能有着喝西北风的福份。

“快把那漂走了的拣回来！”正领着他兄弟俩洗涤葱子的舅妈，见有的葱子被河水漂远了，就立在码头上命令。因为她正怀着孕，蹲着自觉吃力。

小艰眼看有的葱子就要漂远，又看了看舅妈的神色，觉得要是再不下水去捞，又会招来责骂。他迅即卷起裤管，试探地走下水去。

大约有经验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能看河底的河水看似不深，而当你走入其中，却可以让你害怕，甚至于要了你的性命。也就这一刹那，他的全身没进了水中，并很快被卷离了码头。要不是小舅到来打救，他就要被冲到那河湾里的深水凼了，说不定就要去喂了河鱼。

这天晚上，外婆仍未回来，小舅在那边责怪舅妈。

“又不是我推他下水的！——我不是也在打救他吗？真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小艰本想站出去来为小舅辨几句，但他知道，这里根本没他说话的地方，而且他也很不想让小舅因为他们，而得罪那位舅妈。

夜深了，村外不断传来狗的惊吠，他们躺在地铺上，时刻担心舅妈会前来踢门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