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十二）

李浩然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十二）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07  小康人梦（2）
      民国10年端阳节，石溪河举行龙舟大赛。参赛的有远近历年龙舟拔尖船队，磨盘村队自然名列榜首。龙君瑞不仅被推举为该队队长，还列为该船第一舵手。为不负众望，四月初他就提出了参赛用船的几项改革，比如船的用材，船帮的体型，涂料的调配，船桨的形状，船员的训练，还有他自己的操作等等，总之，无论友邻船队有多大的实力，磨盘村的龙船，都会稳操胜券。消息传出后，有的船队也做了许多改进，西头杨村的，就实力说，历来就不比姓龙的差，且几次败北都耿耿于怀，龙船下水之前就多次集会，下死决心在此次大赛中洗尽往年耻辱，说是磨刀霍霍只属“基本过分”。
5月初五到了，石溪河小河两岸，简直人山人海，锣鼓声，欢呼声，鞭炮声此起彼伏。十几条参赛龙船，一条条威武雄壮，那船上手握船桨的小伙子更是劲头十足，生怕自己生出些微窝囊而被村人或大姑娘小看。因而有的故意在船上跃跃欲试，有的使出种种手段以求展示自己的力量和才华，逗得那些穿得花花绿绿的姑娘嫂子掩口葫芦而笑。那些掌舵的，当然老陈持重，他们虽然一个个坐在自己的船尾一个劲地抽烟，实际上都在琢磨敌我双方的优劣态势。龙君瑞在出发前就被许多人“抬过轿”，说第一名舍他其谁也，然他并不过分自信，你进步了别人难道只知道睡大觉、等着吃黄瓜屁股？他的妻子和女儿甚至还不大懂事的儿子也鼓励他，一定要沉着冷静，为全村争个光彩。他都一一颔首领会，看那红色领褂裹着的那副英武身材，全村人无不投以无比信任的目光。
第一、二天，人们都在欢声笑语中度过了，谁料第三天上午决赛第一、二名时却爆发了一场罕见的水上大仗。一向只顾掌舵的龙君瑞，被不甘屈居第二的杨村龙船飞来的鹅卵石击中脑门，当即脑浆迸裂，惨死在他瞬刻前驾着飞驰的龙船上。一时间，龙、杨二姓男女凡在场的都大打出手，直闹得小河内外人人自危，其余客船队员，有的钻入船底，有的弃船逃命，直到县团防局赶来鸣枪恐吓，双方才偃旗息鼓。
龙君瑞的惨死，当然使龙、杨二村从此结下不解之仇，而直接深受其害的却是唐细妹三个孤儿寡母。仙儿、虎儿都哭得死去活来，30开外的唐细妹要不是还有一对儿女，也早就跳河自尽了。
就在这年10月，虎子跟村上的孩子到山上捡柴，被外村跑来的疯狗咬了，一个月不到，就害狂犬病死了！
刚从疯癫状态回过神来的唐细妹母女，已是雪上加霜。她们哭着，叫着，拜倒在族长脚下，族长慢条斯理地劝她们慢慢理会；她们又去东邻西里央告亲朋戚友，他们也只能劝告她们说“天无绝人之路”。眼看半年之前还是个和和美美的人家，转眼就这么残败不堪，如坠入百劫不复的苦难深渊。
论理，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即使系其中之一，也应该获得许多人的同情的，然身处当时社会，感情取向却完全相反，要么认为你确实没有福份，要么就认为你一定是遭了丧门星，和你打交道会招来“三灾六难”。尽管唐细妹母女一年前到处受到赞美夸张，然一年不到竟丧夫夭子，乡人邻里就不得不考虑她们的命相厚薄，因而与她们往来也日渐疏淡。一些不怀好意的家伙甚至于想方设法得而欺之。村西一个不仅好吃懒做而且丑陋绝伦的扁嘴叔，常常夜里来敲门，有时说人话，有时装鬼叫，目的是最先占领在他看来很难占领的天地。唐细妹当然还是细心妹子，只要你支起尾巴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她在床上明白地告诫门外的半夜来客：死了那份心吧！然正像世上所有的蠢人一样，扁嘴叔也逃不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这条规律。
     一个风雪迷漫的下午，人们都围坐在自家的火炉边，扁嘴叔顶着烂斗笠来了。他咧着那老太婆般的又宽又扁的大嘴，憨头憨脑地讨好：“细妹嫂子，我搬点柴蔸来让仙儿烤个大火取取暖吧，这天气，也太冷了……”
唐细妹扫了他一眼，立即起身转进房里将门闩住，让他没趣然后退出。
“仙儿，叔叔给你爆花米吃。”扁嘴叔说着就向她走来，露出一口牛粪般的牙齿。
8岁的仙儿，年纪虽小心却精灵，她知道这平时她最讨厌的扁嘴叔要来干什么，瞪起算盘珠子似的眼睛，大声喝斥：“谁吃你的臭东西——你给我出去！”
“爆花米好香——叔叔喜欢你——以后我们就是一家子了，嘿嘿……”说着就弯下腰去要与仙儿亲嘴，遭到了她的拒绝。
“我说兄弟，做人不要不干不净！仙儿是你龙家侄女，当心族人不饶你！”唐细妹在房里大声劝告。
没想到他听了这席话却转向了房门，急不可待地恳求：“好嫂子，你这么俊，人都嫌你丧门星，我人配不上你可命却配得上……”
“还罗嗦我可不认你张三李四了！”唐细妹在房里大声警告。
“这风天雪地的叫我往哪里去？”扁嘴叔样子可怜兮兮，左手却伸进窗孔拉门闩。
门突然开了！“放规矩些”话声刚落，脸上就吃了一耳光。
“我，我，我再也不放过你了……”扁嘴叔不顾脸上生痛，顿时凶相毕露，一把缠住唐细妹往里推。说时迟，那时快，9岁的仙儿，再也忍耐不住，一扑身咬住他的脚跟死死不放，直痛得他杀猪一般嚎叫。
“捆到祠堂去，沉了他！”大约有人报了信，才旺爷爷来了。只一刹那，刚才还野兽般横行的扁嘴叔，此时就成了一只人人得而除之的癞皮狗。
“龙门不幸，不肖21代孙君使，无视三纲五常，公然猥亵族嫂龙门唐氏，调戏族中侄女禄仙，根据第三代族祖所订族规决定，实行除名沉河，立即执行！”族长龙才旺立在祠堂门外，向全村男女郑重宣布。
“大叔饶命！大叔饶命！”扁嘴叔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男女老幼全都议论纷纷。执行者们有的扛来楼梯，有的搬来石头，有的就要动手捆人。
“启禀大叔，我可以讲几句吗？”唐细妹经过反复思索，斗胆请求族长。
“……”族长迟疑了好一阵，见众人有让她说话之意，终于开了绿灯，“可以吧。”
唐细妹理直气壮地站了出来，她看了看脚下的扁嘴叔，不觉生出了几分同情，侃侃地说：“照理，我也主张将他沉河，只是……他还有一个瞎眼老娘，况且，他认为我上没丈夫，下没儿嗣，希图成全于我，本意是好的。只是手段有辱龙门先祖而且带坏后孙，建议从轻发落。”
“那就成全了他们吧！”有人在下面提议。
“这样说来，先祖在地下也要发抖的！”有人坚决反对。
“割耳示众，以儆效尤！”族长终于拿定了主意。于是有人从神龛里取来了用红布包着的利剑，有人从神龛下抓来了变色的纸灰，执行人将这犯下族规的龙君使扭向听众，等待命令。
“立即实行！”族长龙才旺将长袖一拂，立即有人“嚓”的一声。龙氏宗祠大门外，顿时发出剧烈的骚动和杀猪一般的嚎叫……
在场的唐细妹母女，心里也不觉同时“咯噔”一下，接着泪水也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