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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九)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06 红军叫他好兄弟(1)
一天晚上,一个当官的带着几个土兵从外面抓来一个做生意的中年汉子,说他是红军的密探,一阵审问后,就将他反手吊上碉堡的横梁。只听那人肩胛骨“呱啦”一声响就冷汗如雨。那军官恶狠狠地问:“看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横梁硬?”正在烧火的李升,虽然不能帮助那人做点什么,心里却深深地同情他,可怜他。他下意识地想,一个红军到了这等地步,莫说是人,就是钢铁也是要散架的!后来,那人说在附近一户人家放了些钱,若放下他,他愿将那些钱全部交出来。天亮之前,他在几个土兵的解押下,确实提来一小布袋银元,少说也有百来块。那当官的说,在场的每人给5块,连李升也给了两块。“我不要!”李升惊恐地摇手。“看你是想报告了?”那当官的威吓他。他不得已将两块银元揣入怀里。后来,在那商人离开时,他主动地送他两只熟红薯,说是让他在路上充个饥,那两块银元早就被他塞进了那两只熟红薯里。
不几天,红军先遣队就从道县方面打过来了。那些平时耀武扬威的长官和士兵,一听到枪响就四散奔逃,李升也就趁机卷起铺盖准备抄小路绕高峰回老家去。
“叭、叭、叭——”黄沙河那边传来尖厉的枪声。
“糟了!”李升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惊呼。
当他正惶恐地向小松林逃命时,一只大手钳住他的左肩:“不能跑!”
“我,我……我是好人!”他结结巴巴用不很关风的嘴巴急急辩解。
“带到连部去!”那逮住他的大胡子吩咐两个戴八角帽的。
他很想问一下两个八角帽是什么人,但又觉得他们都十分威严,弄不好还会像他初修战壕那样挨他几下。
这时,迎面走来一位瘦高个子,虽然换了衣着,然他一眼就能认出,那就是前几天晚上被吊的那个“商人”,只是脸上的胡子没了。
“没想到,抓到的就是你?”那人吃惊地说着,脸上还露着几分和悦的神色,“两只熟红薯还记得么?”
“我,我,……”听了那人的话,他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最好,只呆呆地张口结舌。
“我就是红军!”那人不很利索地自我介绍。
他一听,简直吓懵了!站了好一阵,突然咕咚一声跪下,拼命重复那句原话,“我是被抓去的夫子,我是被抓去的夫子……”
“好兄弟,起来吧!”那人招呼他迅即站起,还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我早就知道你们都是抓去的。正因为这样,我才称你为——好兄弟!”
“好兄弟”,这个普普通通的称呼,对这位已经度过23个春秋穷苦出身的农民来说,除了那已经死去的大哥和已经投军的二哥,是再没有第三个人这样亲热地叫过他了。他被感动了,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早些年,他曾听云伯伯说过红军的事,说他们是穷人的队伍,干的是削富济贫的事,今天不意地见到了他们,根本不是他娘的保安团人所胡说的红眼睛、红鼻子、红头发,一个个都和普通人一样……他不禁疑惑起来。
“红军长官,那我就投了你们吧!”他嗫嗫嚅嚅地请求,额上的旋涡也似在等待对方的回答。
“我们都叫同志,甭称长官。如今战斗正激烈,你若有心,就帮着搬运弹药或者去抬伤员。”那瘦高个子说完,就令人将李升领了过去。
过后他才听士兵说,那高个子是个侦察连长,前几天被捉住就因他过河去探听敌情。
黄沙河是湘桂两省分界处,河面很宽,河东面是一片开阔的沙洲,对岸是一列高山,广西粮子凭借优越的地理位置和早就做好的准备,疯狂地向这边山头打炮、放枪。当李升扛着一箱子弹赶到河东岸时,那里已躺倒一大片伤员了,有断腿的,有伤手的,也有肠子被子打出来了的,一个个血肉模糊,一个个痛苦呻吟,有的刚被救下来,就高叫着离开了人世。这种场面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看到这些,他的心灵受到了激烈的撞击:自己家破人亡和这么多的年轻的生命的流血牺牲相比较那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自己被抓去修工事、挖战壕,甚至与那些昧着良心的家伙吃吃喝喝,那才是最大的亏了心!要是没有了那些工事和战壕作遮掩,红军不是不要付出这许多年轻的生命了么?他痛心地悔恨着,责骂着,但他马上又觉得这样的悔恨和责骂是什么问题也不能解决的,只有奋勇身地跟着那些红军兄弟拼命搬弹药、推大车、抬伤员才是正理。
突然,一个炮弹在他前面炸响,他被气浪冲到一条水沟,耳朵也似听不见声音,但他很快爬起来,继续向前面冲去。匆忙中,他背起一个被传下来的伤员就往后方奔跑。那伤员大约肚皮被弹片击穿了,热乎乎的肠子大约已淌出了肚皮,渐渐地在他的背上晃荡。他觉得这样下去,这个红军兄弟的性命马上就难以保住,在往来穿梭的人群中,他将他放下,然后很快地解下身上缚的澡巾,三两下将他的肚皮紧紧捆住,再后又将他像背柴一般地背起来,一口气跑了三四里路,直到那后方包扎所。
天黑时分,大部队改变了进攻方向。这样,后方包扎所也要转移,伤员们也要跟着转移,人手似乎越来越显得紧张,连医疗队和火夫都扛枪上火线了,他决定随他们赶上去,也去打枪放炮。可他一时无所措置,只在打掩护的士兵中颠来跑去。正当他从一个倒下的红军手上拿枪时,那人将枪对准他:“什么人?”随即“叭”的一枪,枪子直从他的耳根擦过。
“我是来背你的!”他再没有时间去作计较。
过河的已经全部过河了,没过河的已与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拼刺刀了。
他匆匆地转进一座安置伤员的屋子,只听屋里传出吼声来:“把枪架起来,狗日的敢进来就拼了他!”再仔细看看,那怒吼的就是那当侦察后来称他为“好兄弟”的罗连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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