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五）

李浩然

长篇小说《沉重的岁月》精彩部分依次连载（五）
                 （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 李  石
                        03   唯一去路（2）
    第一天，他向北寻了七八户有钱人家，他们都说年前已经定人，也就毫无收获。第二天他向东问讯了六七家财主，除了与昨天的运气相似，还听到不少流言，说他如何凶残，将结发妻室勒死推到大河毁尸灭迹。夜色朦胧，他怅然若失地走了回来。看来，交钱期限已到，东家在何处还毫无着落，心中很是焦急。
第三天天刚亮他就爬起床来，背条褡连戴个斗笠不觉走到六埠头大庙前。这天正是农历三月三，庙外赶集、烧香、拜佛的人特别多，大路两旁的乞讨者更是不可数计，有磕头如捣蒜的，有大唱行善积德的，也有占了便宜还强词夺理的。他记起了一本书上的一段话：“每条路上都有一个流浪者在走着。”此时此地何止一个流浪者？他这样想着，不觉踩着了一只正向他爬来的脏手。啊呀，这是一只正患痈疽的手！这一踩不打紧，痛得那叫化子在地上直打滚，连屎尿都拉了出来。这可怎么开交？说时迟，那时快，一群身强体壮的“叫化公”一拥而上，把他缠得个严严实实，任他怎么赔不是作解释都无济于事。好在这是一个行善处所，寺庙住持下来解劝，众人才慢慢松手。
    …………
    夜幕渐渐闭合，江风阵阵吹来，一轮圆月慢腾腾地从东天升起，田野里传来稀稀落落的蛙鼓声，身上没有分文，何处是归程？望着那北去的江水和那陌生的山峦，心中不觉生起了“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凄凉感觉。
    当晚，他露宿在一只空旷的旧戏台上，肚里饿得难忍，他已无心管它；夜风一阵紧似一阵，他也顾及不了。他看看天，天是那么渺远，星星半死不活；他看看四周，四周是那么模糊不清，似一堵漆黑围墙，却又深不可测。他侧身看去，远近的农家灯火忽明忽暗，狗吠声也断断续续，是人们该上床睡觉了吧？这时，他想起了自己的镰刀湾，想起了自己的家，也想起了那正饥寒交迫的母亲、弟弟和妹妹。记得当年读《诗经》，他很为其中的妙语所倾倒，认为天地间到处有温情，有厚道，充满着友爱与关怀，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将是多么幸福，多么美好。可曾几何时，自己沦落到了这等地步，别说是无家可归，就是有家也难归去。他甚至疑惑地问自己，我还有家么？那算什么家？终岁劳碌的父亲已长眠地下，诚实憨厚的兄长也命享黄泉，那曾小鸟依人不谙世事的斗良，让自己受尽屈辱以致家破人亡而她本人其实备受摧残、赔了小命也躺进了那荒坟乱草中，死的死了，嫁的嫁了，卖的卖了，活着的也朝不保夕，这还算“家”么？即使算家，天底下要着这样的家又有多少意思？……想到这里，他突然生起了寻找家何以如此的原因，想起了自父亲的耕牛被窃以后，家里一系列的事端和变故。也许，这中间还蒙着几层诡秘吧？……他微尘一般地睡去了。
    又是一个大晴天，他领着李升上石期市卖柴，见两只大帆船沿江而下，船沿坐着不少身着军装的人。他将柴禾廉价卖掉，将钱塞给胞弟，一口气跑到码头，冲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大声问：“我想当兵，还要人么？”
    那军官用全州腔调回答：“看你模样倒是块料，只是我们广西部队不招外省人。”
   “ 我就是广西人。”不知是什么鬼使神差，急匆匆的他贸然生出了这个歪主意。
   “那就上船吧。”军官话音刚落，他就跳上了大船。
    一会儿，帆船启动了，他本想给胞弟嘱托几句，但已经来不及了，速速将夹袄和长裤脱下，折好，用力抛下船去：“留着你穿！日后要听娘的话！叫娘不要想念我！”
    孑然一身的李升，抱着还带有哥哥几分体温的衣服，随船沿岸奔跑作别，直到再也看不见哥哥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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