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安倍晋三的凶手会被判死刑吗？

核心提要：

1. 作者认为，安倍晋三的凶手山上彻也不会被判死刑，日本的最高法院终局判决将会是无期徒刑。而如果辩护方提出的“无刑事责任能力”的无罪辩护理由被日本最高法院采信的话，日本最高法院也有可能做出无罪判决。

2. 日本的死刑分为法定死刑和选择死刑，法定死刑只有1条即“与外国通谋对日本国行使武力”。故意杀人属于选择死刑，可判死刑或无期徒刑或5年以上有期徒刑。一般故意杀人在两名以上才考虑判处死刑。根据山上彻也的作案过程，检方以故意杀人罪起诉，最后向法院要求判死刑的可能性很大。但基于其反复无常的供述，律师可能做无罪或轻罪辩护。

3. 另一个重要因素是判例和日本废死运动的影响。基于此前的民主党议员石井紘基遇刺案和长崎市长伊藤一长遇刺案的判例，被告人均获无期徒刑判决。而日本律师联合会在近几年展开废除死刑的大讨论，虽然后续法律规定尚不完善，日本法院有相当一部分法官支持废除死刑。而安倍晋三遇刺，也许让日本的废死讨论走到一个十字路口。

安倍遇刺现场

作者丨张玉人 日本京都外国法事务律师事务所主任律师

2022年7月8日上午11点半左右，随着第一声沉闷的枪声，正在为奈良当地参议院候补竞选演说中的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回过身往后面看了一眼。这一瞬间，又传来第二声更沉闷的枪声，安倍晋三应声扑倒在地后，再也没有回到他曾在国会演讲中立志要建设的美丽日本。

从此，日本失去了曾创造了执政时间最长纪录的前首相。日本举国上下都为安倍晋三以这种方式突然离世而震惊。

安倍遇刺倒地

安倍晋三的去世，不仅对当下日本政坛产生无可预测的影响，也会影响日本今后的走向。安倍晋三突然以这种方式离去，受伤害的不仅是安倍晋三的家人，潜在的受害者也可能是日本的青少年一代。

谋杀安倍晋三的枪声，似乎结束了日本“世界上最安全国家”的神话。人们不禁会问，犯下这一举世震惊谋杀案的凶手，在日本会被判死刑吗?

我认为，刺杀安倍晋三的凶手山上彻也不会被判死刑。本文从分析日本的刑法制度及相关判例，来论述为什么凶手不会被判死刑。

凶手被捕现场

日本刑法的规定

日本刑法的主刑，包括三个刑罚，第一是生命刑，即判处死刑剥夺人的生命；第二是自由刑，即判处禁锢、有期徒刑、拘留剥夺人的自由行动；第三是财产刑，罚金、罚款。附加刑是没收财产。其中死刑又分为法定死刑和选择死刑，即在法律规定中，可判死刑或无期徒刑、有期徒刑的被称为选择死刑。

日本的法定死刑只有1个条文 ，日本刑法第81条规定的与外国通谋对日本国行使武力的，判处死刑。除此之外，如日本刑法第199条规定，对故意杀人可判死刑或无期徒刑，或5年以上有期徒刑，属于选择死刑的范畴。日本刑法第199条，规定了三个判刑法律依据，即第一个判刑的法律依据是死刑，第二个判刑的法律依据是无期徒刑，第三个的判刑法律依据是5年以上有期徒刑。日本刑法规定的有期徒刑，最高可判30年。

山上彻也被捕

山上彻也是以现行犯当场被逮捕，根据日本媒体陆续报道的警方方面的信息看，山上彻也是有预谋的故意杀人。他在奈良故意杀人之前，曾在前一晚于安倍晋三在冈山的演说集会上出现过，之后尾随安倍晋三来到了奈良。从电视上报道的画面看，奈良的演说会场，为山上彻也提供了便于实施杀人的客观条件，如安倍晋三站的街道中心位置，很容易被袭击，听众可随意来回走动，过往车辆频繁，现场警备人员没有紧张感，在第一声枪响后反应迟钝等。

另外，从山上彻也手持的自制手枪，及事后从山上彻也的家中搜出的数把自制手枪看，山上彻也计划杀人是早有计划和准备。这就构成了山上彻也主观上有故意杀人的动机。山上彻也在被捕后，对故意杀人供认不讳。

因此，日本的检方毫无悬念根据日本刑法第199条的规定的第一个法律依据，以故意杀人罪起诉山上彻也，最后向法院要求判死刑的可能性很大。

尽管山上彻也是作为现行犯被逮捕逮捕，也承认了杀人事实，但是山上彻也反复无常的杀人动机供述，为日本律师以山上彻也患有某种精神疾病——以杀人的方式释放精神压力、不具备刑事责任能力——为由做无罪辩护提供了客观理由。日本律师为为刑事被告人辩护的基本理念是做无罪辩护。因此，我认为，日本辩护律师尽管不否认检方的指控，主张无罪辩护，把山上彻也的定罪责任交给法官。

作为退一步辩护的策略，山上彻也的辩护律师也有可能为山上彻也做罪轻辩护。做罪轻辩护的根据是第199条规定的有期徒刑5年以上。

在经过法庭上的举证、质证、求刑及辩护的庭审程序，日本法官的最终心证的形成后，有可能是根据第199条规定的第二个法律依据，作出无期徒刑的判决。

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逐步完善了新的刑事法律制度，尽管没有彻底废除死刑制度，近年来，被判处死刑并被执行死刑的人数控制在个位数。日本被判处死刑的基本理念是，故意杀人在两名以上才考虑判处死刑，而故意杀人的被害人只是1个人的时候，判处被告人无期徒刑或者根据杀人动机和原因及认罪态度，判处被告人20年有期徒刑的也有很多先例。比如中国留学生江歌案件的被告人陈世峰，就是被判处20年有期徒刑。

刑事案件判例

（1）2002年10月25日，当时的民主党众议院议员石井紘基在自家的停车场被日本的一个右翼团体“守皇塾”代表伊藤白水用刀刺死。

伊藤白水当时的杀人动机是“牵扯房屋租金问题”。

日本媒体对该案的相关报道

2004年6月18日，东京地方法院驳回了被告人伊藤白水的“金钱上的矛盾”而杀人的主张，根据日本刑法第199条的规定，做出了“无期徒刑”的判决。被告人伊藤白水不服判决，上诉到日本最高法院。日本最高法院于2005年11月15日驳回被告人伊藤白水的上诉，维持东京地方法院的无期徒刑的判决。

（2）与安倍晋三被杀事件相类似的事件，是发生在2007年4月17日的伊藤一长被杀死亡事件。

当天下午8点左右，在长崎车站附近，市长候选人伊藤一长结束了竞选市长演讲，黑社会成员的城尾哲弥从其身后开了两枪，击中了伊藤一长的要害部位，伊藤一长被紧急送往长崎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抢救无效，因大出血而死亡。

伊藤一长遇刺现场

2008年5月26日，长崎地方法院根据日本刑法第199条做出了死刑的判决。被告人城尾哲弥不服一审判决，上诉到福冈高等法院，请求法院做有期徒刑的罪轻判决。

2009年9月29日，福冈高等法院根据日本刑法第199条的第二个判刑的法律依据，改判被告人城尾哲弥无期徒刑。

对于福冈高等的法院的无期徒刑的判决，被告人城尾哲弥和检察院双方都不服，都向日本的最高法院提起了上告。日本最高法院于2012年1月16日驳回了检察院和被告人的上告，维持福冈高等法院的无期徒刑的判决。

日本律师联合会的废除死刑活动

日本律师联合会在近几年，根据相当一部分律师提出的废除死刑制度的建议，开始在各个地方律师联合会展开废除死刑的大讨论。

日本律师联合会有关废除死刑的讨论会

在日本的法院，也有相当一部分法官持有废除死刑的观点。但是，废除死刑的后续法律规定尚不完善，比如，日本没有终身刑的规定。如果废除死刑后，对于恶性杀人事件适用什么刑罚，摆在了日本法律界的面前，于是有的法律学者和律师建议修改刑法，建立终身刑的刑罚制度，终身刑有没有假释，又是一个法律上的难题。

在这个关键时候，安倍晋三被杀事件发生，也许让废除不废除死刑的讨论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日本的法律学者和律师如何做出选择，我们将拭目以待。

尽管如此，可以设想，山上彻也的辩护律师，也会走上述伊藤一长被刺事件的辩护思路，先在奈良地方法院主张无罪辩护，如果不成功，再上诉到大阪高等法院主张罪轻辩护。

但是，不管检方或被告辩护方的主张如何，我认为，日本的最高法院的终局判决将会是无期徒刑。如果辩护方提出的“无刑事责任能力”的无罪辩护理由，被日本最高法院采信的话，日本最高法院也有可能做出无罪判决。

根据以上分析，我认为，山上彻也案件的最终判决结果将会是无期徒刑，没有死刑判决。